林徽因曾說,徐志摩當(dāng)初愛的不是真正的我,而是他用詩人的浪漫情緒想象出來的我。
林徽因的總結(jié)清醒而深刻,徐志摩正是一個依靠想象制造生活的愚誠者,他將這種生活投于筆下反復(fù)琢磨,同時添加一些理想和信仰,最后才鍛造出悠揚鏗鏘的迷人語言。而這些語言,有不少都成為了中國現(xiàn)代詩詩壇絕對的經(jīng)典。
徐志摩才華橫溢,天馬行空,留下了諸多永難磨滅的瑰麗詩篇。《再別康橋》《偶然》《沙揚娜拉》等都是徐志摩膾炙人口的名篇,甚至可引為絕唱。
然而,藝術(shù)家都是“瘋子”,李白瘋于酒,杜甫瘋于愁,而令徐志摩成為瘋魔的卻是那如捕風(fēng)捉影般的愛情。
徐志摩一生的命運與三個女人糾纏在一起:張幼儀是父母之命的發(fā)妻,徐志摩似乎從未愛過她;林徽因是理想戀愛的化身,與徐志摩有過故事,最終相忘于江湖;陸小曼是感性婚姻的結(jié)果,滿足徐志摩的浪漫幻想,并陪他走完了最后一程。
徐志摩的愛情瘋狂熱烈,似洶涌的波濤席卷而來,卻打濕了不少旁觀者的衣襟。
在現(xiàn)當(dāng)代文化圈,有很多人對徐志摩持鄙夷態(tài)度,究其原因就是他那隨風(fēng)搖擺的品行,喜新厭舊、重色輕友等詞匯用在他身上一點兒也不過分。
徐志摩還曾為自己見不得人的愛情寫下過詩作,并多次入選課本,卻成為了語文老師們的講課噩夢。
《雪花的快樂》
作者:徐志摩
假如我是一朵雪花,
翩翩的在半空里瀟灑,
我一定認清我的方向
——飛揚,飛揚,飛揚,
這地面上有我的方向。
不去那冷寞的幽谷,
不去那凄清的山麓,
也不上荒街去惆悵
——飛揚,飛揚,飛揚,
——你看,我有我的方向!
在半空里娟娟的飛舞,
認明了那清幽的住處,
等著她來花園里探望
——飛揚,飛揚,飛揚,
——啊,她身上有朱砂梅的清香!
那時我憑藉我的身輕,
盈盈的,沾住了她的衣襟,
貼近她柔波似的心胸
——消溶,消溶,消溶
——溶入了她柔波似的心胸。
在徐志摩的詩中,愛情詩是他全部詩作中最有特色的部分,這些愛情詩抒唱了他對愛與美的追求。他有時以自己的感情基礎(chǔ),有時則以假想的異性為對象。
在此詩中,詩人把它作了升華,既把對愛情的追求與改變現(xiàn)實社會的理想聯(lián)系在一起,包含著反封建倫理道德、要求個體解放的積極因素,熱烈而清新,真摯而自然,真切地表達了詩人對一切美好事物的執(zhí)著追求。
詩分四節(jié),與其說這四節(jié)韻律鏗鏘的詩具有啟承轉(zhuǎn)合的章法結(jié)構(gòu)之美,不如說它體現(xiàn)了詩人激情起伏的思路之奇。清醒的詩人避開現(xiàn)實藩籬,把一切展開建筑在“假如”之上。“假如”使這首詩定下了柔美、朦朧的格調(diào),使其中的熱烈和自由無不籠罩于淡淡的憂傷的光環(huán)里。
與閱讀相反,寫作時的詩人或許面對窗外飛揚的雪花熱淚盈眶,或許獨自漫步于雪花漫舞的天地間。他的靈魂正在深受囚禁之苦?,F(xiàn)實和肉身的沉重正在折磨他。當(dāng)“星月的光輝與人類的希望”令他唱出《雪花的快樂》,可以說,詩的過程本身就是靈魂飛揚的過程。
雪花是詩人的自喻,全詩傳達的是詩人自己的快樂,我們知道,徐志摩當(dāng)時所處的環(huán)境,無論是從固有的舊的倫理道德,還是外在周圍的輿論來看,都不以他的愛戀追求為正當(dāng),而他全然不顧。
徐志摩受國外新思潮和五四運動個性自由與解放主張的影響,他認定“真?zhèn)ゴ蟮南⒍继N伏在萬事萬物的本體里”。
在徐志摩看來,世界上一切事物的靈魂和生命都在自身,每樣?xùn)|西除自身外沒有另外的主宰。這首詩從追求愛情這一方面體現(xiàn)了他的個性,釋放了他的純真的詩情。
全詩籠罩著回旋飄飛的主旋律,雪花紛紛揚揚,瀟瀟酒灑,它裹挾著愛情向一定的方向飛揚,飛揚最后消溶到所愛的人心里。
看似浪漫主義地抒寫,其實用語異常精致,像“飛揚”消溶”柔波”這些動詞與名詞構(gòu)成的意象,都非常切合喻體、主體與客體。
正因為詩人避開實的藩籬,把全詩情境的展開建筑在“假如”之上,有許多讀者超越詩中隱含著的個人對象因素,而將它看著是詩人對新世紀曙光的追求與尋找,“形象大于思想”,也不是沒有道理的。
徐志摩不像聞一多那樣苦吟深求詩的技巧,但他也十分注意詩美。雖然《雪花的快樂》這首詩的韻律,有人說是“大自然的音籟,靈魂的交響”,但作者還是在構(gòu)筑詩型方面作了講究的。
詩節(jié)與詩行十分均齊,每個詩行基本三頓,每個詩節(jié)的三四行都退后一格。句后加上破折號,從視覺上賦予詩節(jié)以錯落有致的動感再加上每一節(jié),都有三句排疊,造成雪花飄飛的意象動感,從聽覺上賦予詩的往復(fù)回環(huán)的韻味。
這首詩的韻律猶如大自然的音籟、靈魂的交響曲。反復(fù)出現(xiàn)的“飛揚,飛揚,飛揚”給人以輕快的感受和向上的激情;“消溶,消溶,消溶”帶給人的則是舒緩,隨音調(diào)而飄動、沁人心脾“娟娟地飛舞”“清幽的住處”“朱砂梅的清香”“柔波似的心胸”,隔行短語的運用,使詩句節(jié)奏鮮明,如同樂曲中的回環(huán)復(fù)沓,旋律鮮明,一嘆三詠,注重押韻,使得詩句朗朗上口。
在用詞上,富有想象力和象征性,如最后兩節(jié)中的“她”可以象征詩人的心上人,也可以理解為詩人心中向往的自由以及對理想的追求。
總之,全詩綜合運用了借物抒情、對比、擬人等表達手法,把對理想和愛情的追求等主觀感情與客觀的自然景象交融互滲,從而化實景為虛境,創(chuàng)造出了一個優(yōu)美的意境,顯示了飛動飄逸的藝術(shù)風(fēng)格。
《雪花的快樂》無法使人快樂的原因,主要有兩個方面。第一,這首詩創(chuàng)作于1924年,那時候的情形大約是這樣的:徐志摩已與張幼儀離婚,與林徽因也已褪去激情,他與好兄弟王賡的新婚妻子陸小曼展開熱戀,屆時陸小曼尚未與王賡離婚。
《雪花的快樂》即寫于此期間,屬于徐志摩送給陸小曼的情詩系列,描述的是他們的地下戀情。試想當(dāng)老師講到這一課時,該如何解釋這首詩的創(chuàng)作背景,又該如何解釋詩歌所詠贊的主題和對象?所以這是一篇只可意傳不可言說的作品。
第二個方面,徐志摩的詩雖然經(jīng)典,但也有不少魚目混珠之作,尤其是他寫給陸小曼的作品。后人將他寫給陸小曼的情書匯編成集,名為《愛眉小札》,其中肉麻之詞比比皆是:“再不把我的心給你看,我就不配愛你,就不配受你的愛”,“我的心肝,你是我的,你是我這一輩子唯一的成就,你是我的生命,我的詩”。
徐志摩的落款也滿是柔情蜜意:摩摩、摩摩吻你、你的親摩、摩摩的親吻、你的頂親親的摩摩!
《雪花的快樂》雖然沒有這樣直白,但畢竟屬于這一大家族,唯一所不同的是:情書是日常的白話,而情詩則是高度凝練后的語言,所以在本質(zhì)上它們是一致的,是統(tǒng)一的。
總而言之,這是一首足夠深情的力作,蘊藏著巨大的寧靜與靈性,散發(fā)出別樣的執(zhí)著與美麗,而恰恰也正是徐志摩這份追求真愛的執(zhí)著所害,讓人們對徐志摩的人品產(chǎn)生了質(zhì)疑,或許這就是這首詩歌不適合被學(xué)生誦讀的一大原因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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