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秀才傳

（清）魏禧

許王家字君聘，一字又民，蘇州長洲縣人也。少好學(xué)，以名節(jié)自勵。甲申國變①，王家聞之，悲號不食久之，奉父母，挈家隱居澄河?xùn)|之姚澄。乙酉北兵南下，八月下剃發(fā)令，王家慨然太息曰：“父母冠我時，祝我為何如人？此發(fā)豈復(fù)可毀傷耶？”或勸王家曰：“君一秀才耳，未食天祿，奈何遽以身殉乎？”王家曰：“吾已名列學(xué)宮，亦朝廷士也！”以父母屬妻顧氏曰：“爾善事堂上，吾不能終養(yǎng)為孝子矣。”父母素知王家為人，亦忍涕謂王家曰：“汝行汝志，勿以我二人為念。”王家乃整衣冠赴河水而死，時年三十有九。妻顧氏亦挈兩女赴河，水淺，人救之，不得死。親戚乃群繞顧氏相與語之曰：“夫殉義，妻保孤可也。且汝夫以堂上二人托汝，今背其言，陷夫于不孝，雖死，汝夫猶將恨汝。”諸親戚收王家尸殮之。色如生，衣冠肅然不亂，觀者百數(shù)十人皆驚嘆。

魏禧曰：“王會者，篤實君子也，與禧善，長為禧道許秀才事。甲、申國變，吳門諸生許玉重餓死于學(xué)宮，二許不知同宗族否？何許氏之多奇男子也！禧亦故諸生，方偷活浮沉于時，視二許能不愧死入地哉！”或謂以諸生死國難及爭毛發(fā)喪其元為已甚。禧曰：“此不可以責(zé)望天下士。士茍奮然出此，雖圣人不以為過。主上殉社稷，公卿崩角稽顙恐后期，及夫毀章甫，裂縫掖②，昔之鳴玉垂紳者，莫不攘臂爭先，效仿之惟恐其萬一之不肖。于此有貧賤士，不食朝廷升斗之祿，無一級之爵，顧毅然舍其軀命，以爭名義于毫末，震天地而泣鬼神，雖夷、齊何以加焉！惜夫窮鄉(xiāng)下里，匹夫老生之以死殉義者多有其人，禧不及聞，聞之或不詳，而不能為之傳也！”（選自《魏叔子文集》，有刪節(jié)）

[注]①甲中國變：明崇禎十七年，李自成起義軍攻入北京，崇禎皇帝于景山自盡。是年為干支紀年甲中年，時稱“甲申國變”。②毀章甫，裂縫掖：章甫、縫掖均為古代儒者的服飾，此處以“毀章甫，裂縫掖”指清兵入關(guān)之后，勒令漢人剃發(fā)易服，改變?nèi)A夏正統(tǒng)。

1．對下列語句中加粗詞的解釋，不正確的一項是（ ）

A．以父母屬妻顧氏——屬：托付

B．夫殉義，妻保孤可也——保：養(yǎng)育

C．何許氏之多奇男子也——何：為什么

D．不能為之傳也——傳：作傳

2．下列各組語句中，全都刻畫了許秀才“殉義者”形象的一組是（ ）

①聞之，悲號不食久之②挈家隱居澄河?xùn)|之姚澄③此發(fā)豈復(fù)可毀傷耶

④以父母屬妻顧氏⑤色如生，衣冠肅然不亂⑥攘臂爭先，效仿之惟恐其萬一之不肖

A．①②③

B．②④⑥

C．①③⑤

D．④⑤⑥

3．下列對原文有關(guān)內(nèi)容的分析和概括，不正確的一項是（ ）

A．面對清軍的剃發(fā)令，許秀才決心抗命殉國。得到父母的支持，許秀才投河而死。入殮時面色如常，衣冠整齊。

B．在丈夫許秀才以死殉義后，顧氏也帶著女兒跳河自盡，被救起后，親友勸她不要違背丈夫的遺言，讓丈夫背上不孝之名。

C．魏禧覺得自己在國破家亡之后茍且偷生，不能與兩位許姓讀書人的凜然大義相比，十分羞愧。

D．魏禧認為，那些以死殉義的平民百姓比那些追隨崇禎皇帝而死的達官貴人更值得后人敬仰與銘記。

4．把文言文閱讀材料中畫線的語句翻譯成現(xiàn)代漢語。

（1）爾善事堂上，吾不能終養(yǎng)為孝子矣。

（2）或謂以諸生死國難及爭毛發(fā)喪其元為已甚。

（3）以爭名義于毫末，震天地而泣鬼神，雖夷、齊何以加焉！

答案

1．C

2．C

3．D

4．（1）你好好地侍奉兩位老人，我不能做孝子供養(yǎng)他們終老了！

（2）有些人把讀書人為國家變故而死和為了保住頭發(fā)而失去頭顱這些事作為過分的事。

（3）在很小的地方爭取美名與大義，使天地震撼，使鬼神哭泣，即使是伯夷、叔齊這樣的賢士又憑什么超過他們呢？

【參考譯文】

許王家字君聘，一字又民，蘇州長洲縣人，年少好學(xué)，用高尚的名譽節(jié)操來自我勉勵。甲申年發(fā)生了國難，許王家聽到了這個消息，悲痛地嚎哭絕食了很久，后來為了侍奉父母，帶著全家在澄河?xùn)|面的姚澄隱居。乙酉年清兵南下，八月下達了剃發(fā)令，許王家憤怒地說：“父母為我行加冠禮時，向天禱告希望我成為什么樣的人？這頭發(fā)怎么可以再損傷呢？”有人勸許王家說：“你只是一個秀才，沒有得到朝廷的俸祿，為什么就要用自己的生命來殉國呢？”許王家說：“我的名字已經(jīng)列在學(xué)宮的學(xué)生名單上，也算是朝廷的大臣了！”于是把父母托付給妻子顧氏，說：“你好好地侍奉兩位老人，我不能做孝子供養(yǎng)他們終老了！”許王家的父母向來知道兒子的為人，也含著淚對兒子說：“你就去實現(xiàn)你的志愿去吧，不要顧念我們二老。”許王家于是整理衣冠跳河而死，終年三十九歲。他的妻子顧氏也帶著兩個女兒跳河，因為河水太淺，被人救起來沒有死。親友們圍著顧氏一起對她說：“丈夫為了大義而死，做妻子的應(yīng)該活下來養(yǎng)育他的遺孤。況且你丈夫把父母托付給你，你現(xiàn)在死了就是違背了他的遺言，讓你的丈夫背上不孝之名，即使你死了，你的丈夫仍然恨你。”親友們將許王家的尸體入殮。看到許王家尸體的臉色如同活著一樣，衣冠端正沒有凌亂，百多個圍觀者都驚訝不已。

魏禧說：“王會，是一個忠厚老實的君子，和我關(guān)系很好，常向我說起許秀才的故事。甲申年發(fā)生國難，蘇州的生員許玉重在學(xué)宮里絕食而死。這兩位姓許的義士不知道是不是同宗族。許氏家族的奇男子多么多啊！魏禧我也曾是生員，如今在當時茍且偷生、輾轉(zhuǎn)沉浮，與兩位許姓義士相比難道不羞愧萬分嗎？”有些讀書人把讀書人為國家變故而死和為了保住頭發(fā)而失去頭顱這些事情作為過分的事情，魏禧我卻認為：“不能用這種觀點來要求和期望普天下這樣做的義士。如果他們是出于激憤而做這樣的事情，就算是圣人也不會認為這種那個行為是過分的。崇禎皇帝殉國的時候，文武百官紛紛前來磕頭下跪，生怕耽誤時間。等到清朝定國，要變更華夏正統(tǒng)之時，昔日的明朝官員們又全都憤怒萬分，爭先恐后地仿效崇禎皇帝殉國，唯恐自己擔(dān)上一點大逆不道的罪名。在這個時候，有許多貧窮低賤的義士，沒有接受過朝廷的任何俸祿和官爵，卻毅然地舍棄自己的身體和生命，在很小的地方爭取美名與大義，使天地震撼，使鬼神哭泣，即使伯夷、叔齊這樣的賢士又憑什么超過他們呢？只可惜在鄉(xiāng)下地方，為大義而犧牲的平民百姓有很多，而魏禧我要么沒有聽說他們的事跡，要么聽說了又沒有詳細了解，以至于不能為他們作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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