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感

平原高菀城東有漁津，傳云魏末平原潘府君字惠延，自白馬登舟之部，手中算囊遂墜于水，囊中本有鐘乳一兩。在郡三年，濟(jì)水泛溢，得一魚，長三丈，廣五尺。刳其腹，中有得一墜水之囊，金針尚在，鐘乳消盡。其魚得脂數(shù)十斛，時人異之。

譙郡有功曹〈山間〉，天統(tǒng)中，濟(jì)南來府君出除譙郡，時功曹清河崔公恕，弱冠有令德，于時春夏積旱，送別者千余人，至此〈山間〉上，眾渴甚思水，升直萬錢矣，來公有思水色。恕獨見一青烏于〈山間〉中，乍飛乍止，怪而就焉。烏起，見一石，方五六寸。以鞭撥之，清泉涌出。因盛以銀瓶，瓶滿水立竭，唯來公與恕供療而已。議者以為盛德所感致焉。時人異之，故以為目。

李彥佐在滄景，太和九年，有詔詔浮陽兵北渡黃河。時冬十二月，至濟(jì)南郡，使擊冰延舟，冰觸舟，舟覆詔失。李公驚懼，不寢食六日，鬢發(fā)暴白，至貌侵膚削，從事亦訝其儀形也。乃令津吏：“不得詔盡死。”吏懼，且請公一祝，沉浮于河，吏憑公誠明，以死索之。李公乃令具爵酒言祝，傳語詰河伯，其旨曰：“明天子在上，川瀆山岳祝史咸秩。予境之內(nèi)，祀未嘗匱，爾河伯洎鱗之長，當(dāng)衛(wèi)天子詔，何返溺之？予或不獲，予齋告于天，天將謫爾。”吏酹冰，辭已，忽有聲如震，河冰中斷，可三十丈。吏知李公精誠已達(dá)，乃沉鉤索之，一釣而出，封角如舊，唯篆印微濕耳。李公所至，令務(wù)嚴(yán)簡，推誠于物，著于官下。如河水色渾，駛流大木與纖芥頃而千里矣，安有舟覆六日，一酹而堅冰〈阝舀〉，一釣而沉詔獲，得非精誠之至乎！

盜俠

魏明帝起凌云臺，峻峙數(shù)十丈，即韋誕白首處。有人鈴下能著屐登緣，不異踐地。明帝怪而殺之，腋下有兩肉翅，長數(shù)寸。

高堂縣南有鮮卑城，舊傳鮮卑聘燕，停于此矣。城傍有盜跖冢，冢極高大，賊盜嘗私祈焉。齊天保初，土鼓縣令丁永興，有群賊劫其部內(nèi)，興乃密令人冢傍伺之，果有祈祀者，乃執(zhí)諸縣案殺之，自后祀者頗絕。

《皇覽》言，盜跖冢在河?xùn)|。按盜跖死于東陵；此地古名東平陵，疑此近之。

或言刺客，飛天夜叉術(shù)也。韓晉公在浙西，時瓦官寺因商人無遮齋，眾中有一年少請弄閣，乃投蓋而上，單練｛髟屈｝履膜皮，猿掛鳥跂，捷若神鬼。復(fù)建甖水于結(jié)脊下，先溜至檐，空一足，欹身承其溜焉，睹者無不毛戴。

馬侍中嘗寶一玉精碗，夏蠅不近，盛水經(jīng)月，不腐不耗。或目痛，含之立愈。嘗匣于臥內(nèi)，有小奴七八歲，偷弄墜破焉。時馬出未歸，左右驚懼，忽失小奴。馬知之大怒，鞭左右數(shù)百，將殺小奴。三日尋之，不獲。有婢晨治地，見紫衣帶垂于寢床下，視之乃小奴蹶張其床而負(fù)焉，不食三日而力不衰。馬睹之大駭，曰：“破吾碗乃細(xì)過也。”即令左右〈扌暴〉殺之。

韋行規(guī)自言少時游京西，暮止店中，更欲前進(jìn)，店前老人方工作，曰：“客勿夜行，此中多盜。”韋曰：“某留心弧矢，無所患也。”因進(jìn)發(fā)。行數(shù)十里，天黑，有人起草中尾之。韋叱不應(yīng)，連發(fā)矢中之，復(fù)不退。矢盡，韋懼，奔馬。有頃，風(fēng)雨忽至。韋下馬負(fù)一樹，見空中有電光，相逐如鞠杖，勢漸逼樹杪，覺物紛紛墜其前。韋視之，乃木札也。須臾，積札埋至膝。韋驚懼，投弓矢，仰空乞命。拜數(shù)十，電光漸高而滅，風(fēng)雷亦息。韋顧大樹，枝干童矣。鞍馱已失，遂返前店。見老人方箍桶，韋意其異人，拜之，且謝有誤也。老人笑曰：“客勿持弓矢，須知劍術(shù)。”引韋入院后，指鞍馱言：“卻須取相試耳。”又出桶板一片，昨夜之箭悉中其上。韋請役力汲湯，不許。微露擊劍事，韋亦得其一二焉。

相傳黎幹為京兆尹，時曲江淦龍祈雨，觀者數(shù)千。黎至，獨有老人植杖不避。幹怒，杖背二十，如擊鞔革，掉臂而去。黎疑其非常人，命老坊卒尋之。至蘭陵里之內(nèi)，入小門，大言曰：“我今日困辱甚，可具湯也。”坊卒遽返白黎，黎大懼，因弊衣懷公服，與坊卒至其處。時已昏黑，坊卒直入，通黎之官閥。黎唯趨而入，拜伏曰：“向迷丈人物色，罪當(dāng)十死。”老人驚起，曰：“誰引君來此？”即牽上階。黎知可以理奪，徐曰：“某為京兆尹，威稍損則失官政。丈人埋形雜跡，非證彗眼不能知也。若以此罪人，是釣人以賊，非義士之心也。”老人笑曰：“老夫之過。"乃具酒設(shè)席于地，招訪卒令坐。夜深，語及養(yǎng)生之術(shù)，言約理辯。黎轉(zhuǎn)敬懼，因曰：“老夫有一伎，請為尹設(shè)。”遂入。良久，紫衣朱鬕，擁劍長短七口，舞于庭中，迭躍揮霍，換光電激，或橫若裂盤，旋若規(guī)尺。有短劍二尺余，時時及黎之衽。黎叩頭股慄。食頃，擲劍植地如北斗狀，顧黎曰：“向試?yán)杈憵狻！崩璋菰唬骸敖袢找押笮悦扇怂n，乞役左右。”老人曰：“君骨相無道氣，非可遽教，別日更相顧也。”揖黎而入。黎歸，氣色如病，臨鏡方覺須剃落寸余。翌日復(fù)往，室已空矣。

建中初，士人韋生，移家汝州。中路逢一僧，因與連鑣，有論頗洽。日將銜山，僧指路謂曰：“此數(shù)里是貧道蘭若，郎君豈不能左顧乎？”士人許之，因令家口先行。僧即處分步者先排。比行十余里，不至，韋生問之，即指一處林煙曰：“此是矣。”又前進(jìn)，日已沒，韋生疑之，素善彈，乃密于靴中取弓卸彈，懷銅丸十余，方責(zé)僧曰：“弟子有程期，適偶貪上人清論，勉副相邀。今已行二十里不至，何也？”僧但言且行。至是，僧前行百余步，韋知其盜也，乃彈之。僧正中其腦，僧初不覺，凡五發(fā)中之，僧始捫中處，徐曰：“郎君莫惡作劇。”韋知無奈何，亦不復(fù)彈。見僧方至一莊，數(shù)十人列炬出迎。僧延韋坐一廳中，喚云：“郎君勿憂。”因問左右：“夫人下處如法無？”復(fù)曰：“郎君且自慰安之，即就此也。”韋生見妻女別在一處，供帳甚盛，相顧涕泣。即就僧，僧前執(zhí)韋生手曰：“貧道，盜也。本無好意，不知郎君藝若此，非貧道亦不支也。今日故無他，幸不疑也。適來貧道所中郎君彈悉在。”乃舉手搦腦后，五丸墜地焉。蓋腦銜彈丸而無傷，雖《列》言“無痕撻”、《孟》稱“不膚撓，”不啻過也。有頃布筵，具蒸犢，犢劄刀子十余，以齏餅環(huán)之。揖韋生就坐，復(fù)曰：“貧道有義弟數(shù)人，欲令伏謁。”言未已，朱衣巨帶者五六輩，列于階下。僧呼曰：“拜郎君，汝等向遇郎君，則成齏粉矣。”食畢，僧曰：“貧道久為此業(yè)，今向遲暮，欲改前非。不幸有一子，技過老僧，欲請郎君為老僧?dāng)嘀！蹦撕麸w飛出參郎君。飛飛年才十六七，碧衣長袖，皮肉如脂。僧叱曰：“向后堂侍郎君。”僧乃授韋一劍及五丸，且曰：“乞郎君盡藝殺之，無為老僧累也。”引韋入一堂中，乃反鎖之。堂中四隅，明燈而已。飛飛當(dāng)堂執(zhí)一短馬鞭，韋引彈，意必中，丸已敲落。不覺跳在梁上，循壁虛攝，捷若猱玃，彈丸盡不復(fù)中。韋乃運(yùn)劍逐之，飛飛倏忽逗閃，去韋身不尺。韋斷其鞭節(jié)，竟不能傷。僧久乃開門，問韋：“與老僧除得害乎？”韋具言之。僧悵然，顧飛飛曰：“郎君證成汝為賊也，知復(fù)如何？”僧終夕與韋論劍及弧矢之事。天將曉，僧送韋路口，贈絹百疋，垂泣而別。

元和中，江淮中唐山人者，涉獵史傳。好道，常游名山。自言善縮錫，頗有師之者。后于楚州逆旅遇一盧生，氣相合。盧亦語及爐火，稱唐族乃外氏，遂呼唐為舅。唐不能相舍，因邀同之南岳。盧亦言親故在陽羨，將訪之，今且貪舅山林之程也。中途止一蘭若，夜半語笑方酣，盧曰：“知舅善縮錫，可以梗概語之？”唐笑曰：“某數(shù)十年重趼從師，只得此術(shù)，豈可輕道耶？”盧復(fù)祈之不已，唐辭以師授有時，可達(dá)岳中相傳。盧因作色：“舅今夕須傳，勿等閑也。”唐責(zé)之：“某與公風(fēng)馬牛耳，不意盱眙相遇。實慕君子，何至騶卒不若也。”盧攘臂瞋目，眄之良久曰："某刺客也。舅不得，將死于此。”因懷中探烏韋囊，出匕首，刃勢如偃月，執(zhí)火前熨斗削之如扎。唐恐懼，具述。盧乃笑語唐：“幾誤殺舅。”此術(shù)十得五六，方謝曰：“某師，仙也，令某等十人索天下妄傳黃白術(shù)者殺之。至添金縮錫，傳者亦死。某久得乘蹺之道者。”因拱揖唐，忽失所在。唐自后遇道流，輒陳此事戒之。

李廓在潁州，獲光火賊七人，前后殺人，必食其肉。獄具，廓間食人之故，其首言：“某受教于巨盜，食人肉者夜入，人家必昏沉，或有魘不悟者，故不得不食。”兩京逆旅中多畫鸚鵒及茶碗，賊謂之鸚鵒辣者，記觜所向；椀子辣者，亦示其緩急也。

關(guān)鍵詞：酉陽雜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