戴冑有干局，明法令，仕隋門下省錄事。太宗以為秦府掾，常謂侍臣曰：“大理之職，人命所懸，當(dāng)須妙選正人。用心存法，無過如戴冑者。”乃以為大理少卿。杜如晦臨終，委冑以選舉。及在銓衡，抑文雅而獎(jiǎng)法吏，不適輪轅之用，時(shí)議非之。太宗嘗言：“戴冑于朕，無骨肉之親，但其忠直勵(lì)行，情深體國，所延官爵以酬勞耳。”其見重如此。
唐臨為大理卿，初蒞職，斷一死囚。先時(shí)坐死者十余人，皆他官所斷。會(huì)太宗幸寺，親錄囚徒。他官所斷死囚，稱冤不已。臨所斷者，嘿而無言。太宗怪之，問其故，囚對曰：“唐卿斷臣，必?zé)o枉濫，所以絕意。”太宗嘆息久之，曰：“為獄固當(dāng)若是。”囚遂見原。即日拜御史大夫。太宗親為之考詞，曰：“形若死灰，心如鐵石。”初，臨為殿中侍御史，正班大夫韋挺責(zé)以朝列不肅，臨曰：“此將為小事，不以介意，請俟后命。”翌日，挺離班與江夏王道宗語，趨進(jìn)曰：“王亂班。”將彈之。道宗曰：“共公卿大夫語。”臨曰：“大夫亦亂班。”挺失色而退，同列莫不悚動(dòng)。
太宗問大理卿劉德威曰：“近來刑網(wǎng)稍密，何也？”對曰：“誠在君上，不由臣下。主好寬則寬，好急則急。律文：失入減三等，失出減五等。今則反是，失入無辜，失出則獲戾，所以吏各自愛，競執(zhí)深文，畏罪之所致也。”太宗深納其言。
張玄素為侍御史，彈樂蟠令叱奴騭盜官糧。太宗大怒，特令處斬。中書舍人張文瓘執(zhí)：“據(jù)律不當(dāng)死”。太宗曰：“倉糧事重，不斬恐犯者眾。”魏征進(jìn)曰：“陛下設(shè)法，與天下共之。今若改張，人將法外畏罪。且復(fù)有重于此者，何以加之？”騭遂免死。
李績征高黎，將引其子婿杜懷恭行，以求勛效。懷恭性滑稽，績甚重之。懷恭初辭以貧，績贍給之；又辭以無奴馬，又給之。既而辭窮，乃亡匿岐陽山中，謂人曰：“乃公將我作法則耳。”固不行。績聞，泫然流涕曰：“杜郎放而不拘，或有此事。”遂不之逼。時(shí)議曰：“英公持法者，杜之懷慮深矣。”
明崇儼為正諫大夫，以奇術(shù)承恩。夜遇刺客，敕三司推鞫，其妄承引，連坐者眾。高宗怒，促法司行刑。刑部郎中趙仁恭奏曰：“此輩必死之囚，愿假數(shù)日之命。”高宗曰：“卿以為枉也？”仁恭曰：“臣識慮淺短，非的以為枉，恐萬一非實(shí)，則怨氣生焉。”緩之旬余，果獲賊。高宗善之，遷刑部侍郎。
權(quán)善才，高宗朝為將軍，中郎將范懷義宿衛(wèi)昭陵，有飛騎犯法，善才繩之。飛騎因番請見，先涕泣不自勝，言善才等伐陵柏，大不敬。高宗悲泣不自勝，命殺之。大理丞狄仁杰斷善才罪止免官。高宗大怒，命促刑。仁杰曰：“法是陛下法，臣僅守之。奈何以數(shù)株小柏而殺大臣請不奉詔。”高宗涕泣曰：“善才斲我父陵上柏，我為子不孝，以至是。知卿好法官，善才等終須死。”仁杰固諫，侍中張文瓘以笏揮令出，仁杰乃引張釋之高廟、辛毗牽裾之例，曰：“臣聞犯龍鱗，忤人主，自古以為難，臣以為不難。居桀紂時(shí)則難，堯舜時(shí)則不難。臣今幸逢堯舜，不懼比干之誅。陛下不納臣言，臣瞑目之后，善見釋之、辛毗于地下。”高宗曰：“善才情不可容法，雖不死，朕之恨深矣。須法外殺之。”仁杰曰：“陛下作法，懸諸象魏，徒、流及死，具有等差。豈有罪非極刑，特令賜死法既無恒，萬方何所措其手足陛下必欲變法，請今日為始。”高宗意乃解，曰：“卿能守法，朕有法官。”命編入史。又曰：“仁杰為善才正朕，豈不能為朕正天下耶！”授侍御史。后因諫事，高宗笑曰：“卿得權(quán)善才便也。”時(shí)左司郎中王本立恃寵用事，朝廷懼之，仁杰按之，請付法。高宗特原之，仁杰奏曰：“雖國之英秀，豈少本立之類。陛下何惜罪人而廢王法必不欲推問，請曲赦之，棄臣于無人之境，以為忠貞將來之戒。”高宗乃許之。由是朝廷肅然。
李日知為司刑丞，嘗免一死囚，少卿胡元禮異判殺之，與日知往復(fù)，至于再三。元禮怒，遣府吏謂曰：“元禮不離刑曹，此囚無活法。”日知報(bào)曰：“日知不離刑曹，此囚無死法。”竟以兩聞，日知果直。
則天朝，奴婢多通外人，輒羅告其主，以求官賞。潤州刺史竇孝諶妻龐氏，為其奴所告夜醮，敕史薛季旭推之。季旭言其“咒詛”，草狀以聞，先于玉階涕泣不自勝，曰：“龐氏事狀，臣子所不忍言。”則天納之，遷季旭給事中。龐棄市，將就刑，龐男希瑊訴冤于侍御史徐有功。有功覽狀曰：“正當(dāng)枉狀。”停決以聞。三司對按，季旭益周密其狀。秋官及司刑兩曹既宣覆而自懼，眾迫有功。有功不獲申，遂處絞死。則天召見，迎謂之曰：“卿比按，失出何多也！”有功曰：“失出，臣下之小過；好生，圣人之大德。愿陛下弘大德。天下幸甚！”則天默然，久之，曰：“去矣。”敕減死，放于嶺南。月余，復(fù)授侍御史。有功俯伏流涕，固不奉制。則天固授之，有功曰：“臣聞鹿走于山林，而命懸于廚者何勢使然也。陛下以法官用臣，臣以從寬行法，必坐而死矣。”則天既深器重，竟授之，遷司刑少卿。時(shí)周興、來俊臣等羅告天下衣冠，遇族者數(shù)千百家。有功居司刑，平反者不可勝紀(jì)，時(shí)人方之于定國。中宗朝，追贈(zèng)越州都督，優(yōu)賜其家，并授一品官。開元初，竇希瑊外戚榮貴，奏請回己之官，以酬其子。
太宗時(shí)，刑部奏《賊盜律》反逆緣坐，兄弟沒官為輕，請改從死。給事中崔仁師駁之曰：“自羲農(nóng)以降，或設(shè)獄而人不犯，或畫象而下知禁。三代之盛，泣辜解網(wǎng)。父子兄弟，罪不相及。咸臻至理，俱為稱首。及其叔世，亂獄滋繁。周之季年不勝其弊。刑書原于子產(chǎn)，峭澗起于安于，秦嚴(yán)其法，以至于滅。”又曰：“且父子天屬，昆弟同氣。誅其父子，或累其心，如此不顧，何愛兄弟？”文多不盡載，朝廷從之。
則天朝，恒州鹿泉寺僧凈滿有高行，眾僧嫉之，乃密畫女人居高樓，凈滿引弓射之狀，藏于經(jīng)笥，令其弟子詣闕告之。則天大怒，命御史裴懷古推按，便行誅決。懷古窮其根本，釋凈滿而坐告者，以聞，則天驚怒，色動(dòng)聲戰(zhàn)，責(zé)懷古寬縱。懷古執(zhí)之不屈。李昭德進(jìn)曰：“懷古推事疏略，請令重推。”懷古厲聲而言曰：“陛下法無親疏，當(dāng)與天下執(zhí)一，奈何使臣誅無辜之人，以希圣旨向使凈滿有不臣之狀，臣復(fù)何顏能寬之乎臣守平典，庶無冤濫，雖死不恨也。”則天意解，乃釋懷古。后副閻知微和親于突厥，突厥立知微為南面可汗，而入寇趙、定。懷古因得逃歸，素嬴弱不堪奔馳，乃懇誠告天，愿投死南土。倦而寢，夢一僧，狀如凈滿者，引之曰：“可從此路出。”覺而從之，果獲全。時(shí)人以為忠恕之報(bào)。
魏元忠、張說為二張所構(gòu)，流放嶺南。夏官侍郎崔貞慎、將軍獨(dú)孤祎之、郎中皇甫伯瓊等八人并追送于郊外。易之乃設(shè)詐告事人柴明狀，稱貞慎等與元忠謀反。則天命馬懷素按之，曰：“此事并實(shí)，可略問，速以聞。”斯須，中使催迫者數(shù)焉，曰：“反狀皎然，何費(fèi)功夫，遂至許時(shí)。”懷素奏請柴明對問，則天曰：“我亦不知柴明處，但握此狀，何須柴明？”懷素執(zhí)貞慎等無反狀，則天怒曰：“爾寬縱反者耶！”懷素曰：“魏元忠以國相流放，貞慎等以親故相送，誠則可責(zé)。若以為謀反，臣豈誣罔神明。只如彭越以反伏誅，英布奏事尸下，漢朝不坐。況元忠罪非彭越，陛下豈加追送者罪耶？陛下當(dāng)生殺之柄，欲加之罪，取決圣衷足矣。今付臣推勘，臣但守法耳。”則天曰：“爾欲總不與罪耶！”懷素曰：“臣識見庸淺，不見貞慎等罪。”則天意解，曰：“卿守我法。”乃赦之。時(shí)朱敬則知政事，對朝堂執(zhí)懷素手曰：“馬子，馬子！可愛，可愛！”時(shí)人深賞之。
則天朝，或羅告駙馬崔宣謀反者，敕御史張行岌按之。告者先誘藏宣家妾，而云：“妾將發(fā)其謀，宣殺之，投尸于洛水。”行岌按無狀。則天怒，令重按。行岌奏如初。則天曰：“崔宣反狀分明，汝寬縱之。我令俊臣勘當(dāng)，汝無自悔。”行岌曰：“臣推事不弱俊臣，陛下委臣，必須狀實(shí)。若順旨妄族人，豈法官所守臣必以為陛下試臣矣。”則天厲色曰：“崔宣若實(shí)殺妾，反狀自然明矣。不獲妾，如何自雪更不得實(shí)，我即令俊臣推勘，汝自無悔也。”行岌懼，逼宣家訪妾。宣再從弟思競，乃于中橋南北，多致錢帛，募匿妾者，數(shù)日略無所聞。而其家每竊議事，則告者輒知之。思競揣家中有同謀者，乃佯謂宣妻曰：“須絹三百疋，雇刺客殺此告者。”而侵晨微服俟于臺側(cè)，宣家有館客姓舒，婺州人，言行無缺，為宣家所信，委之如子弟。須臾，見其人至臺側(cè)門入，以通于告者。遽密稱云：“崔家雇人刺我，請以聞。”臺中驚擾。思競素重館客，館客不之疑，密隨之行，到天津橋，料其無由至臺，乃罵之曰：“無賴險(xiǎn)獠，崔宣破家，必引汝同謀，汝何路自雪汝幸能出崔家妾，我遺汝五百縑，歸鄉(xiāng)足成百年之業(yè)。不然，殺汝必矣。”其人悔謝，乃引思競于告者之黨，搜獲其妾，宣乃得免。
朱履霜好學(xué)，明法理。則天朝，長安市屢非時(shí)殺人，履霜因入市，聞其稱冤聲，乘醉入兵圍中，大為刑官所責(zé)。履霜曰：“刑人于市，與眾共之。履霜亦明法者，不知其所犯，請?jiān)斊浒础４藫?jù)令式也，何見責(zé)之甚？”刑官唯諾，以按示之。時(shí)履霜詳其案，遂拔其二。斯須，監(jiān)刑御史至，訶責(zé)履霜。履霜容止自若，剖析分明，御史意少解。履霜曰：“準(zhǔn)令，當(dāng)刑能申理者，加階而編入史，乃侍御史之美也。”御史以聞，兩囚竟免。由是名動(dòng)京師。他日，當(dāng)刑之家，或可分議者，必求履霜詳案。履霜懼不行。死家訴于主司，往往召履霜詳究，多所全濟(jì)。補(bǔ)山陰尉，巡察使必委以推案。故人或遺以數(shù)兩黃連，固辭不受，曰：“不辭受此，歸恐母妻詰問從何而得，不知所以對也。”后為姑蔑令，威化行于浙西。著《憲問》五卷，撮刑獄之機(jī)要。
僧惠范，恃權(quán)勢逼奪生人妻，州縣不能理。其夫詣臺訴冤，中丞薛登、侍御史慕容珣將奏之，臺中懼其不捷，請寢其議，登曰：“憲司理冤滯，何所回避朝彈暮黜，亦可矣。”登坐此出為岐州刺史。時(shí)議曰：“仁者必有勇，其薛公之謂歟！”
李承嘉為御史大夫，謂諸御史曰：“公等奏事，須報(bào)承嘉知；不然，無妄聞也。”諸御史悉不稟之，承嘉厲而復(fù)言。監(jiān)察蕭至忠徐進(jìn)曰：“御史，人君耳目，俱握雄權(quán)，豈有奏事先咨大夫臺無此例。設(shè)彈中丞、大夫，豈得奉諮耶！”承嘉無以對。
延和中，沂州人有反者，詿誤坐者四百余人，將隸于司農(nóng)，未即路，系州獄。大理評事敬昭道援赦文刊而免之。時(shí)宰相切責(zé)大理：“奈何免反者家口！”大理卿及正等失色，引昭道以見執(zhí)政。執(zhí)政怒而責(zé)之，昭道曰：“赦云：‘見禁囚徒。’沂州反者家口并系在州獄，此即見禁也。”反復(fù)詰對，至于五六，執(zhí)政無以奪之。詿誤者悉免。昭道遷監(jiān)察御史。先是，夔州征人舒萬福等十人次于巴陽灘，溺死。昭道因使巴渝，至萬春驛，方睡，見此十人祈哀。纔寐覺，至于再三。乃召驛吏問之，驛人對如夢。昭道即募善游者出其尸，具酒殽以酹之。觀者莫不歔欷。乃移牒近縣，備槥櫝歸之故鄉(xiāng)。征人聞?wù)撸瑹o不感激。
睿宗朝，雍令劉少征憑恃岑義親姻，頗黷于貨。殿中侍御史辛替否按之，義囑替否以寬其罪。替否謂同列曰：“少征恃勢貪暴，吾忝憲司，奈何懼勢寬縱罪人，以侮王法！”少征竟處死。
開元中，申王捴奏：“辰府錄事閻楚珪，望授辰府參軍。”玄宗許之。姚崇奏曰：“臣昔年奉旨，王公駙馬所有奏請，非降墨敕，不可商量。其楚珪官，請停。”詔從之。
肅宗初克復(fù)，重將帥之臣，而武人怙寵，不遵法度。將軍王去榮打殺本縣令，據(jù)法處盡。肅宗將宥之，下百寮議。韋陟議曰：“昔漢高約法，‘殺人者死’。今陛下出令，殺人者生。伏恐不可為萬代之法。”陟嘗任吏部侍郎，有一致仕官敘五品，陟判之曰：“青氈展慶，曾不立班；朱紱承榮，無宜臥拜。”時(shí)人推其強(qiáng)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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