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道人①生壙記

[明]陳繼儒

修微姓王，廣陵人，自幼有潔癖、書癖、山水癖。七歲父見背，致飄落無所依，眉間常有恨色。已奉佛教，刺血寫小品經(jīng)，間讀班馬、孫吳書，人莫得而狎視也。

嘗行靈隱寺門，見白猱坐樹端，迫之，展翅疾飛去。包園夜半，有兩炬炷射窗縫上，諦視之，虎也，修微挑燈吟自若。

其詩詞娟秀幽妍，與李清照、朱淑真相上下。至于排調(diào)品題，頗能壓倒一座客。慕翰墨者輻輳案前，如農(nóng)訴水旱，修微攢眉應(yīng)之，擲筆出避西子湖，避鄧尉山，避廣陵。尋獲兄，指其父埋骨處，仆地哭失聲，延僧作水陸道場凡十五日，以薦父靈。笥中綺繻環(huán)珍，隨手立盡矣。

修微飯蔬衣布，綽約類藐姑仙，筆床茶灶，短棹逍遙，類天隨子②。謁玉樞于太和，參憨公于廬阜，登高臨深，飄忽數(shù)千里，智能衛(wèi)足③，膽可包身，獨(dú)往獨(dú)，布帆無恙。既歸，出《楚游稿》示余，冰雪凈其矯飾，云霞汰其粉澤，抑名山大川之助乎！

生壙成，諸名士為彈《孔雀經(jīng)》一卷，供鸚鵡舍利十馀粒，并穴置其詩稿百馀言，眉道人為之記。

注：①微道人：王修微，揚(yáng)州妓，后為道士，自號草衣。 ②天隨子：唐代詩人陸龜蒙，自號天隨子。

③衛(wèi)足：自衛(wèi)。語出《左傳》成公十七年：“仲尼曰：‘鮑莊子之知不如葵，葵猶能衛(wèi)其足。’”

9．對下列語句中加點(diǎn)詞語的解釋，不正確的一項(xiàng)是（3分）

A．間讀班馬、孫吳書間：有時

B. 見白猱坐樹端，迫之迫：靠近

C、抑名山大川之助乎抑：或許

D. 司空圖引平時故交引：率領(lǐng)

10．下列各組語句全都表明王修微才華出眾的一組是（3分）

①刺血寫小品經(jīng)，間讀班馬、孫吳書②其詩詞娟秀幽妍，與李清照、朱淑真相上下

③慕翰墨者輻輳案前④才貌兩艷，人間所慕

⑤修微達(dá)視死生，如晝夜寒暑之序⑥或教詩文，或授佛號

A. ①②⑥B. ②③④C、②④⑥D. ①②③

11．下列對原文有關(guān)內(nèi)容的分析和概括，不正確的一項(xiàng)是（3分）

A.王修微雖然曾經(jīng)為妓，但是膽識才華勝于眾人，又篤信佛教、讀史書知兵法，眾人都不敢輕慢地看待她。

B.王修微登高臨深、飄忽千里后，看淡了生死，決定隱居于山水之間。作者認(rèn)為她是受了名山大川的啟發(fā)。

C.對于王修微給自己營建生壙這一行為，作者給予高度評價，認(rèn)為王修微與陶淵明、白居易、司空圖一樣都是達(dá)視死生的君子。

D.在刻畫人物時，作者筆墨繁簡有別：詳寫王修微過人的膽識才華、對待生死的超脫，略寫其盡孝之心、蔑視錢財之意。

12．請把文言文閱讀材料中畫線的語句翻譯成現(xiàn)代漢語。（9分）

（1）七歲父見背，致飄落無所依，眉間常有恨色。

（2）仆地哭失聲，延僧作水陸道場凡十五日，以薦父靈。

（3）而未免閉于金籠，則韻語又可常恃乎？

參考答案

9. D應(yīng)解釋為：邀請。如：公子引侯生坐上坐。

10. B①只能說明王修微醉心佛學(xué)、涉獵廣泛，不能說明其才華過人；②直接說明其才華過人；③通過眾人的反應(yīng)側(cè)面說明王修微文章出眾、才華過人； ④是作者對王修微出眾才華及容貌的評論；⑤是說王修微對待生死的態(tài)度；⑥是他人對待鸚鵡的做法。

11.B“抑名山大川之助乎！”這是作者對王修微創(chuàng)作《楚游稿》的評述，而不是對修微出世之盟的評述。此處犯了移花接木的錯誤。

12．（1）（修微）七歲時父親棄她離世/死去，以至于飄零人間沒有可以依靠的人，眉宇間常有遺憾的神情。（“見背”、“恨”各1分，句意準(zhǔn)確1分）

（2）倒在地上痛哭失聲，請佛僧為自己的父親做水陸道場一共十五日，用祭拜超度父親的亡靈。（“仆”、“延”各1分，句意準(zhǔn)確1分）

（3）卻不能免于被關(guān)閉在華麗的鳥籠中，那么又怎能長久地依仗/依賴動聽的語言呢？（被動句式“閉于金籠”、“恃”各1分，句意準(zhǔn)確1分）

附文言文譯文：

王修微，廣陵人，自幼有潔癖、書癖、山水癖。七歲時父親背棄她離世，以至于自己飄零人間沒有可以依靠的人，眉宇間常有遺憾的神情。后信奉佛教，刺血寫經(jīng)，間或讀史書讀兵書，沒有人能夠輕視她。

王修微曾經(jīng)到靈隱寺門，看見一只白猱坐在樹顛，修微靠近它，白猱張開雙臂象飛鳥展翅一樣迅疾地離開。包園夜半之時，發(fā)現(xiàn)有兩盞火光射到窗縫上，仔細(xì)一看，竟然是只老虎，而修微鎮(zhèn)定自若地讀書。

修微的詩詞娟秀含蓄，可以與李清照、朱淑真的作品相比較。至于戲弄調(diào)笑、點(diǎn)評人物書畫，都能壓倒在座的客人。傾慕她文章的人如同輻條伸向車軸一樣聚集在她的書桌前，如同農(nóng)人訴說水災(zāi)旱災(zāi)一樣，修微皺著眉頭應(yīng)酬他們，丟下筆避到西子湖、鄧尉山、廣陵。不久，修微找到了自己的哥哥，哥哥把父親埋骨的地方指給她看。王修微倒在地上痛哭失聲，請佛僧為自己的父親做水陸道場一共十五日，用祭拜超度父親的亡靈。箱子中的錦衣珍寶，隨手送人毫不在意。

修微粗衣陋食，風(fēng)姿綽約如同神仙；又過著歸隱生活，駕船四處游玩，類似于天隨子陸龜蒙先生。到太和去拜謁玉樞真人，到廬山去拜謁高僧憨公，登上高山面對深淵，飄忽數(shù)千里，智慧足以用自衛(wèi)，膽略足夠用防身，獨(dú)往獨(dú)，旅途平安。回后，拿出《楚游稿》給我看，自然的冰雪洗凈了文字的浮華，天上的云霞滌凈了文字中的脂粉氣。或許這是名山大川的幫助吧！

修微說：“從現(xiàn)在開始，請?jiān)试S我為從前浮華之語懺悔，買山湖上，為自己鑿一個小小的墓穴，置辦一處簡陋的住處，長伴老母，哪里還有心思留戀世俗中如王孫芳草、劉郎種桃、蘇小小栽下同心松柏這些事呢？”我對她說：“如今您才貌兩艷，是人們所向往的，隱居出世的盟誓，恐怕太早了吧？”修微說：“唉呀，怎么能這樣說！孔雀華美的尾羽，春天到的時候長出，到了四月就凋落，與花朵同榮同衰。孔雀每每要居于山中時，都會提前給自己物色葬身之地，在這之后才會停下。但是宮廷會采集它的尾羽做除塵，蠻夷之人會采用它的尾羽做扇子，甚至有人把孔雀烹熟做成肉干，那么孔雀艷麗的毛色會常保嗎？鸚鵡馴順聰明，洞曉人的語言，做官之人特別喜歡，有的鸚鵡被教以詩文，有的鸚鵡被授以佛家名號，卻不能免于被關(guān)閉在華麗的鳥籠中，那么動聽的語言又怎可長久地依仗呢？”我感嘆道：“人之常情是做官之人忌諱罷歸，上年紀(jì)的人忌諱衰老，而修微年少不避諱死亡，面對死亡不避諱墓穴。以往陶淵明為自己做祭文，白居易為自己寫墓志銘，司空圖邀請平時故交在自己的墓穴中痛飲。這三個君子之后，很少有人能延續(xù)他們的高風(fēng)亮節(jié)，修微能夠很曠達(dá)地看待生死，就如同對待日夜寒暑的交替，是飽讀詩書的女史呢，還是俠風(fēng)義骨的女俠呢？一變又成為道人了。”

關(guān)鍵詞：微道人生壙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