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云先生傳
【明】鐘惺
林古度曰：白云先生陳昂者，字云仲，福建莆田黃石街人也。所居所至，人皆不知其何許人。自隱于詩，性命以之。獨與馬公子善。
其后莆田中倭，城且破，先生領(lǐng)妻子，奔豫章，織草屨為日。不給，繼之以卜。泛彭蠡，憩匡盧山，觀陶令之跡，皆有詩。已入楚，由江陵入蜀，附僧舟傭爨以往。至亦輒傭于僧，遂遍歷三峽、劍門之勝，登峨嵋焉。所傭僧輒死，反自蜀，寓江陵、松滋、公安、巴陵諸處。
至金陵，姚太守稍客之，給居食。久之，姚太守亦死，無所依，仍賣卜秦淮。或自榜片紙于扉，為人傭作詩文。其巷中人有小小慶吊，持百錢斗米與之。輒隨所求以應(yīng)。無則又賣卜，或雜以織屨。而林古度與其兄茂者，閩人林孝廉初文子，寓居金陵者也。一日，兄弟過其門，見所榜片紙于扉者，突入其室，問知為莆田人，頗述其平生。一扉之內(nèi)，席床缶灶，敗紙退筆，錯處其中。檢其詩誦之。是時古度雖年少，頗曉其大意，稱之。每稱其一詩，輒反面向壁流涕悲咽，至于失聲。其后每過門，則袖餅餌食之，輒喜；復(fù)出其詩，泣如前。居數(shù)年，竟窮以死。其子倉皇出覓棺衣，舁之中野。
古度兄弟疾走索其集，無所得，得先生手書五言今體一帙。其詩予莫能名，其自序略云：“昂壯夫時，尤嗜五言，第家貧無多古書，得王右丞即誦讀右丞，得杜工部即誦讀工部。閑取其所中規(guī)中矩者，時或一周旋之，又時或一折折旋之①，含筆腐毫，研精殫思。”
論曰：明自有詩，而二三君子者自有其明詩，何隘也？自縉紳士夫，詩非其所交游品目，不使得見于世者，多矣。況老賤晦辱之尤如陳昂者乎！近有徐渭、宋登春，皆以窮而顯，晦于詩，詩皆遜昂，然未有如昂之窮者也。予嘗默思公織屢賣卜傭爨傭書時，胸中皆作何想？其視世人紛紛藉藉過乎其前者，眼中皆以為何物？求其意象所在而不得。吾友張慎言曰：“自今入市門，見賣菜傭，皆宜物色之，恐有如白云先生其人者。”甚矣，有激乎其言之也。
（選自《明清名家小品精華》，有刪節(jié)）
【注】①周旋之：根據(jù)作品格式加以揣摩創(chuàng)作。折旋之：引申其中一點加以發(fā)揮。
4．對下列句子中加點詞的解釋，不正確的一項是（3分） （ ）
A．人皆不知其何許人 許：地方
B．或自榜片紙于扉 榜：張貼
C．居數(shù)年，竟窮以死 竟：竟然
D．第家貧無多古書 第：只是
【試題立意】本題考查“理解常見文言實詞在文中的意義”的能力。能力層級為B（理解）
【參考答案】C
【試題分析】“竟”是“終了、完了”的意思。比較生疏的是B項的“榜”，應(yīng)該屬于名詞作動詞的用法；本義是“木板、木片”，引申為“官府的告示”。容易混淆的是D項“第”，副詞，有“但，只是，只管”等意思。
5．下列各組句子中，加點詞的意義和用法相同的一組是 （3分） （ ）
A．不給，繼之以卜 趙王豈以一璧之故欺秦耶
B．久之，姚太守亦死 后之覽者，亦將有感于斯文
C．每過門，則袖餅餌食之 故木受繩則直，金就礪則利
D．求其意象所在而不得 以其求思之深而無不在也
【試題立意】本題考查“理解常見文言虛詞在文中的意義和用法”的能力。能力層級為B（理解）
【參考答案】C
【試題分析】“則”，連詞，相當(dāng)于“就”。A項的“以”，介詞，第一個相當(dāng)于“用”；第二個相當(dāng)于“因為”。B項“之”，第一個是音節(jié)助詞，沒有實在意義；第二個是結(jié)構(gòu)助詞，相當(dāng)于“的”。D項“而”，連詞，第一個表轉(zhuǎn)折關(guān)系，相當(dāng)于“卻”；第二個表遞進(jìn)關(guān)系，相當(dāng)于“并且”。
6．下列對原文內(nèi)容的分析和概括，不正確的一項是 （3分） （ ）
A．陳昂年輕的時候家境貧寒，但他熱愛詩歌，誦讀能得到的有限的古人詩集，并且挑選其中的好詩加以研究揣摩，自己進(jìn)行創(chuàng)作。
B．陳昂一度靠為僧人燒飯得以游歷三峽、劍門等地，后又在金陵靠賣鞋、給人占卜、為人寫詩文度日，一生窮困，但不放棄寫詩。
C．林古度兄弟不僅同情陳昂的處境，經(jīng)常接濟(jì)他的生活，也很贊賞陳昂的詩，在陳昂死后還用心搜集陳昂的詩作，是陳昂的知音。
D．這篇小品文的主旨，不僅在于表達(dá)對陳昂的同情和贊賞，更在于強(qiáng)調(diào)詩歌創(chuàng)作離不開詩人豐富的生活經(jīng)歷和艱難痛苦的人生磨礪。
【試題立意】本題考查“篩選文中的信息”“歸納內(nèi)容要點”的能力。能力層級為C（分析綜合）。
【參考答案】D
【試題分析】D項的表述的錯誤主要是關(guān)聯(lián)詞“不僅……更……”不恰當(dāng)，文章并沒有特別“強(qiáng)調(diào)詩歌創(chuàng)作離不開詩人豐富的生活經(jīng)歷和艱難痛苦的人生磨礪”的意思。
7．把原文中畫線的句子翻譯成現(xiàn)代漢語。（10分）
（1）自隱于詩，性命以之。獨與馬公子善。（3分）
（2）至金陵，姚太守稍客之，給居食。（3分）
（3）其視世人紛紛藉藉過乎其前者，眼中皆以為何物？（4分）
【試題立意】本題考查“理解并翻譯文中的句子”的能力。能力層級為B（理解）。
【參考答案】（1）他自己隱居在詩歌中，把詩歌當(dāng)做自己的性命，只和馬公子交好。
（2）到了金陵，姚太守漸漸把他當(dāng)做賓客對待，供給他住處和食物。
（3）他看到紛紛攘攘從面前經(jīng)過的世人，眼中都把他們看成什么東西呢？
【試題分析】第（1）句的的關(guān)鍵詞為：“隱”，隱居，譯為“沉溺”也可；“善”，交好。第（2）句的關(guān)鍵詞為：客，意動用法，把……當(dāng)做客人對待；“居”，住處。第（3）句的關(guān)鍵詞為：“紛紛籍籍”，紛紛攘攘；紛紛，多而雜亂；籍籍，形容喧嘩紛亂的樣子；“過”，經(jīng)過；“物”，東西。
【參考譯文】：
林古度說：人們稱為白云先生的陳昂，字云仲，福建莆田黃石街人。居住過的和到過的地方，人們都不知道他是哪里人。他自己隱居在詩中，把詩歌當(dāng)做自己的性命，只和馬公子交好。
后來莆田遭倭寇入侵，城池將要攻破時，先生帶著妻子兒女，逃到了豫章郡，以編制草鞋為生。但不能養(yǎng)活家人，他又用給人占卜來接濟(jì)。無論是泛舟彭蠡，在廬山休憩賞景，還是瞻仰陶淵明遺跡，都留下了詩作。進(jìn)入楚國，由江陵進(jìn)入蜀地，他是搭乘和尚的船，并受雇一路為和尚燒飯前往的。到了蜀地后也就受雇于和尚，于是有機(jī)會游歷三峽、劍門這些勝地，登峨眉欣賞美景。雇主和尚死后，他就從蜀地返回，寓居在湖北的江陵、松滋、公安和湖南的巴陵等地。
到了金陵，姚太守漸漸地把他當(dāng)做賓客，供他住處和食物。一段時間后，姚太守也去世了，他也就沒了依靠，仍然在秦淮河畔以占卜為生。有時在門上貼著字紙，受雇替人家作詩文。居住的小巷里如果有些小喜事和喪事，人家就帶些錢和米送給他，他也就隨著人們的要求來做。沒有事的時候，又從事占卜，有時再做些織草鞋的事。林古度與他的兄長林茂，是福建舉人林初文的兒子，也寓居金陵。有一天，兄弟兩人經(jīng)過白云先生的門口，看到貼在門上的字紙，貿(mào)然進(jìn)到他的家，談話中知道他也是福建莆田人。白云先生詳細(xì)地敘述了自己的情況。屋內(nèi)僅以草席為床，以瓦罐作灶，用過的紙筆，雜亂地放在屋里。翻到他的詩作就誦讀起來。這時，古度雖年少，還是能通曉詩的大意，贊嘆不已。每當(dāng)贊嘆一首詩時，白云先生就轉(zhuǎn)過臉面向墻壁流淚悲傷，以至失聲。從那以后林古度兄弟每次經(jīng)過他家門前時，就帶些食物給他吃，白云先生很高興；又拿出詩作給林氏兄弟讀，悲傷如前。過了幾年，最終因陷入困境而死。他的兒子急急忙忙出去置辦衣物棺木，將其掩埋在田野中。
林古度兄弟倆急忙趕去索取他的詩集，一無所獲，后來得到先生手書五言今體詩一帙。他的詩我也說不出什么（隨意評價），他在自序中說：“陳昂年輕時，特別愛好五言詩。只是家貧沒有很多的古書，得到王維的書就讀王維的，得到杜甫的書就讀杜甫的。閑來讀取其中中規(guī)中矩的詩作，有時根據(jù)作品的格式揣摩創(chuàng)作，有時引申其中的一點加以發(fā)揮，常以口潤筆，苦苦構(gòu)思，專心研究，盡力思考。”
有評論說：人們自有其詩歌作品來顯揚(yáng)名聲，但也只有二三個君子因為詩歌而顯名，詩歌這條路是多么的狹窄啊！（斟酌再三，還是采用大多數(shù)人的譯法，本人不敢茍同）從那些達(dá)官貴人看，詩歌并不是他們交游品鑒所需要的，不能被世人欣賞，這種情況很多。誰的情形能有比陳昂年老低賤晦氣屈辱更壞的嗎！近有徐渭、宋登春，都是因為窮困而顯揚(yáng)，在詩歌方面卻得不到顯揚(yáng)，他們的詩歌都比陳昂遜色，可是沒有陳昂窮困。我曾經(jīng)在思考白云先生織草鞋、占卜、受雇于人燒火做飯、為人寫作的時候，心中都有什么想法？他看到紛紛攘攘從他面前經(jīng)過的人，眼中卻把他們當(dāng)做什么呢。探求他的內(nèi)心所思卻不能知曉。我的朋友張慎言說：“從今天去集市，看見賣菜的、受雇于別人的人，都應(yīng)該搜尋一番，唯恐有像白云先生這樣的人。”還有比這更讓人激勵的話了嗎？
關(guān)鍵詞：白云先生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