鈞石之石，五權(quán)之名，石重百二十斤。后人以一斛為一石，自漢已如此，“飲酒一石不亂”是也。挽蹶弓弩，古人以鈞石率之。今人乃以粳米一斛之重為一石。凡石者，以九十二斤半為法，乃漢秤三百四十一斤也。今之武卒蹶弩，有及九石者，計(jì)其力乃古之二十五石，比魏之武卒，人當(dāng)二人有余；弓有挽三石者，乃古之三十四鈞，比顏高之弓，人當(dāng)五人有余。此皆近歳教養(yǎng)所成。以至擊刺馳射，皆盡夷夏之術(shù)；器仗鎧胄，極今古之工巧。武備之盛，前世未有其比。
《楚詞·招魂》尾句皆曰“些”，蘇個反。今夔、峽、湖、湘及南、北江獠人，凡禁咒句尾皆稱“些”。此乃楚人舊俗，即梵語“薩冣訶”也。薩音桑葛反，冣無可反，訶從去聲。三字合言之，即“些”字也。
陽燧照物皆倒，中間有礙故也。算家謂之“格術(shù)”。如人搖櫓，臬為之礙故也。若鳶飛空中，其影隨鳶而移，或中間為窗隙所束，則影與鳶遂相違，鳶東則影西，鳶西則影東。又如窗隙中樓塔之影，中間為窗所束，亦皆倒垂，與陽燧一也。陽燧面洼，以一指迫而照之則正；漸遠(yuǎn)則無所見；過此遂倒。其無所見處，正如窗隙、櫓臬、腰鼓礙之，本末相格，遂成搖櫓之勢。故舉手則影愈下，下手則影愈上，此其可見。陽燧面洼，向日照之，光皆聚向內(nèi)。離鏡一、二寸，光聚為一點(diǎn)，大如麻菽，著物則火發(fā)，此則腰鼓最細(xì)處也。豈特物為然，人亦如是，中間不為物礙者鮮矣。小則利害相易，是非相反；大則以已為物，以物為已。不求去礙，而欲見不顛倒，難矣哉！《酉陽雜俎》謂“海翻則塔影倒”，此妄說也。影入窗隙則倒，乃其常理。
先儒以日食正陽之月止謂四月，不然也。正、陽乃兩事，正謂四月，陽謂十月。日月陽止是也。《詩》有“正月繁霜”；“十月之交，朔月辛卯。日有食之，亦孔之丑”二者，此先王所惡也。蓋四月純陽，不欲為陰所侵；十月純陰，不欲過而干陽也。
余為《喪服后傳》，書成，熙寧中欲重定五服敕，而余預(yù)討論。雷、鄭之前，闕謬固多，其間高祖遠(yuǎn)孫一事，尤為無義。《喪服》但有曾祖齊衰六月，遠(yuǎn)曾緦麻三月，而無高祖遠(yuǎn)孫服。先儒皆以謂“服同曾祖曾孫，故不言可推而知”，或曰“經(jīng)之所不言則不服”，皆不然也。曾，重也。由祖而上者，皆曾祖也；由孫而下者，皆曾孫也：雖百世可也。茍有相逮者，則必為服喪三月。故雖成王之于后稷，亦稱曾孫。而祭禮祝文，無遠(yuǎn)近皆曰曾孫。《禮》所謂“以五為九”者，謂傍親之殺也。上殺、下殺至于九，傍殺至于四，而皆謂之族。族昆弟父母、族祖父母、族曾祖父母。過此則非其族也。非其族，則為之無服。唯正統(tǒng)不以族名，則是無絕道也。
舊傳黃陵二女，堯子舜妃。以二帝化道之盛，始于閨房，則二女當(dāng)具任、姒之德。考其年歳，帝舜陟方之時，二妃之齒已百歳矣。后人詩騷所賦，皆以女子待之，語多瀆慢，皆禮義之罪人也。
歷代官室中有謻門，蓋取張衡《東京賦》“謻門曲榭”也。說者謂“冰室門”。按《字訓(xùn)》：“謻，別也。”《東京賦》但言別門耳，故以對曲榭，非有定處也。
水以漳名、洛名者最多，今略舉數(shù)處：趙、晉之間有清漳、濁漳，當(dāng)陽有漳水，灨上有漳水，鄣郡有漳江，漳州有漳浦，亳州有漳水，安州有漳水。洛中有洛水，北地郡有洛水，沙縣有洛水。此概舉一二耳，其詳不能具載。余考其義，乃清濁相蹂者為漳。章者，文也，別也。漳謂兩物相合，有文章，且可別也。清漳、濁漳，合于上黨。當(dāng)陽即沮、漳合流，贛上即漳、灨合流，漳州余未曾目見，鄣郡即西江合流，亳、漳則漳、渦合流，云夢則漳、鄖合流。此數(shù)處皆清濁合流，色理如螮蝀，數(shù)十里方混。如璋亦從章，璋，王之左右之臣所執(zhí)，《詩》云：“濟(jì)濟(jì)辟王，左右趣之。濟(jì)濟(jì)辟王，左右奉璋。”璋，圭之半體也。合之則成圭。王左右之臣，合體一心，趣乎王者也。又諸侯以聘女，取其判合也。有事于山川，以其殺宗廟禮之半也。又牙璋以起軍旅，先儒謂“有鉏牙之飾于剡側(cè)”，不然也。牙璋，判合之器也，當(dāng)于合處為牙，如今之合契。牙璋，牡契也，以起軍旅，則其牝宜在軍中，即虎符之法也。洛與落同義，謂水自上而下，有投流處。今淝水、沱水，天下亦多，先儒皆自有解。
解州鹽澤，方百二十里。久雨，四山之水悉注其中，未嘗溢；大旱未嘗涸。鹵色正赤，在版泉之下，俚俗謂之“蚩尤血”。唯中間有一泉，乃是甘泉，得此水然后可以聚人。其北有堯梢音消水，一謂之巫咸河。大鹵之水，不得甘泉和之，不能成鹽。唯巫咸水入，則鹽不復(fù)結(jié)，故人謂之“無咸河”，為鹽澤之患，筑大堤以防之，甚于備寇盜。原其理，蓋巫咸乃濁水，入鹵中，則淤淀鹵脈，鹽遂不成，非有他異也。
《莊子》云：“程生馬。”嘗觀《文字注》：“秦人謂豹曰程。”余至延州，人至今謂虎豹為“程”，蓋言“蟲”也。方言如此，抑亦舊俗也。
《唐六典》述五行，有祿命、驛馬、湴河之目。人多不曉湴河之義。余在鄜延，見安南行營諸將閱兵馬藉，有稱“過范河損失”。問其何謂“范何”？乃越人謂淖沙為“范河”，北人謂之“活沙”。余嘗過無定河，度活沙，人馬履之，百步之外皆動，澒?jié)谷蝗缛诵心簧稀Ｆ湎伦闾庪m甚堅(jiān)，若遇其一陷，則人馬蹻車，應(yīng)時皆沒，至有數(shù)百人平陷無孑遺者。或謂：此即流沙也。又謂：沙隨風(fēng)流，謂之流沙。湴，字書亦作“埿”。蒲濫反。按古文，埿，深泥也。本書有湴河者，蓋謂陷運(yùn)，如今之“空亡”也。
古人藏書辟蠹用蕓。蕓，香草也，今人謂之七里香者是也。葉類豌豆，作小叢生，其葉極芬香，秋間葉間微白如粉污，辟蠹殊驗(yàn)。南人采置席下，能去蚤虱。余判昭文館時，曾得數(shù)株于潞公家，移植秘閣后，今不復(fù)有存者。香草之類，大率多異名，所謂蘭蓀，蓀，即今菖蒲是也；蕙，今零陵香是也；茞，今白芷是也。 祭禮有腥、燖、熟三獻(xiàn)。舊說以謂腥、燖備太古、中古之禮，余以為不然。先王之于死者，以為之無知則不仁，以之為有知則不智。薦可食之熟，所以為仁；不可食之腥、燖，所以為智。又一說，腥、燖以鬼道接之，饋食以人道接之，致疑也。或謂鬼神嗜腥、燖，此雖出于異說，圣人知鬼神之情狀，或有此理，未可致詰。
世以玄為淺黑色，璊為赭玉，皆不然也。玄乃赤黑色，燕羽是也，故謂之玄鳥。熙寧中，京師貴人戚里，多衣深紫色。謂之黑紫，與皂相亂，幾不可分，乃所謂玄也。璊。赭色也。“毳衣如璊”；音門。稷之璊色者謂之穈。穈字音門，以其色命之也。《詩》：“有穈有芑。”今秦人音糜，聲之訛也。穈色在朱黃之間，似乎赭，極光瑩，掬之粲，澤熠熠如赤珠。此自是一色，似赭非赭。蓋所謂璊，色名也，而從玉，以其赭而澤，故以諭之也。猶鴘以色名而從鳥，以鳥色諭之也。 世間鍛鐵所謂鋼鐵者，用柔鐵屈盤之，乃以生鐵陷其間，泥封煉之，鍛令相入，謂之“團(tuán)鋼”，亦謂之“灌鋼”。此乃偽鋼耳，暫假生鐵以為堅(jiān)，二三煉則生鐵自熟，仍是柔鐵。然而天下莫以為非者，蓋未識真鋼耳。余出使，至磁州鍛坊，觀煉鐵，方識真鋼。凡鐵之有鋼者，如面中有筋，濯盡柔面，則面筋乃見。煉鋼亦然，但取精鐵，鍛之百余火，每鍛稱之，一鍛一輕，至累鍛而斤兩不減，則純鋼也，雖百煉不耗矣。此乃鐵之精純者，其色清明，磨瑩之，則黯黯然青且黑，與常鐵迥異。亦有煉之至盡而全無鋼者，皆系地之所產(chǎn)。
《詩》：“芄蘭之支，童子佩觿。”觿，解結(jié)錐也。芄蘭生莢支，出于葉間，垂之正如解結(jié)錐。所謂“佩觿”者，疑古人為韘之制，亦當(dāng)與芄蘭之葉相似，但今不復(fù)見耳。
江南有小栗，謂之“茅栗”。茅音草茅之茅。以余觀之，此正所謂芧也。則《莊子》所謂“狙公賦芧”者，芧音序。此文相近之誤也。
余家有閻博陵畫唐秦府十八學(xué)士，各有真贊，亦唐人書，多與舊史不同：姚柬字思廉，舊史乃姚思廉字簡之。蘇臺、陸元朗、薛莊，《唐書》皆以字為名。李玄道、蓋文達(dá)、于志寧、許敬宗、劉教孫、蔡允恭，《唐書》皆不書字。房玄齡字喬年，《唐書》乃房喬字玄齡。孔穎達(dá)字穎達(dá)，《唐書》字仲達(dá)。蘇典簽名旭，《唐書》乃勖。許敬宗、薛莊官皆直記室，《唐書》乃攝記室。蓋《唐書》成于后人之手，所傳容有訛謬；此乃當(dāng)時所記也。以舊史考之，魏鄭公對太宗云：“目如懸鈴者佳。”則玄齡果名，非字也。然蘇世長，太宗召對玄武門，問云：“卿何名長意短？”后乃為學(xué)士，似為學(xué)士時，方更名耳。
唐貞觀中，敕下度支求杜若，省郎以謝朓詩云：“芳洲采杜若。”乃責(zé)坊州貢之。當(dāng)時以為嗤笑。至如唐故事，中書省中植紫薇花，何異坊州貢杜若，然歷世循之，不以為非。至今舍人院紫微閣前植紫薇花，用唐故事也。
漢人有飲酒一石不亂。余以制酒法較之，每粗米二斛，釀成酒六斛六斗。今酒之至醨者，每秫一斛，不過成酒一斛五斗，若如漢法，則粗有酒氣而已。能飲者飲多不亂，宜無足怪。然漢之一斛，亦是今之二斗七升。人之腹中，亦何容置二斗七升水邪？或謂：“石乃鈞石之石，百二十斤。”以今秤計(jì)之，當(dāng)三十二斤，亦今之三斗酒也。于定國食酒數(shù)石不亂，疑無此理。
古說濟(jì)水伏流地中，今歷下凡發(fā)地皆是流水，世傳濟(jì)水經(jīng)過其下。東阿亦濟(jì)水所經(jīng)，取井水煮膠，謂之“阿膠”；用攪濁水則清。人服之，下膈、疏痰、止吐，皆取濟(jì)水性趨下清而重，故以治淤濁及逆上之疾。今醫(yī)方不載此意。
余見人為文章多言“前榮”，榮者，夏屋東西序之外屋翼也，謂之東榮、西榮。四注屋則謂之東霤、西霤。未知前榮安在？
宗廟之祭西向者，室中之祭也。藏主于西壁，以其生者之處奧也。即主祏而求之，所以西向而祭。至三獻(xiàn)則尸出于室，坐于戶西南面，此堂上之祭也。戶西謂扆，設(shè)扆于此。左戶、右牖，戶、牖之間謂之扆。坐于戶西，即當(dāng)扆而坐也。上堂設(shè)位而亦東向者，設(shè)用室中之禮也。
“人而不為《周南》、《召南》，其猶正墻面而立也。”《周南》、《召南》樂名也。“胥鼓《南》”；“以《雅》以《南》”是也。《關(guān)雎》、《鵲巢》，二《南》之詩，而已有樂有舞焉。學(xué)者之事，其始也學(xué)《周南》、《召南》，末至于舞《大夏》、《大武》。所謂為《周南》、《召南》者，不獨(dú)誦其詩而已。
《莊子》言：“野馬也，塵埃也。”乃是兩物。古人即謂野馬為塵埃，如吳融云：“動梁間之野馬。”又韓偓云：“窗里日光飛野馬。”皆以塵為野馬，恐不然也。野馬乃田野間浮氣耳，遠(yuǎn)望如羣馬，又如水波，佛書謂“如熱時野馬陽焰”，即此物也。
蒲蘆，說者以為蜾贏，疑不然。蒲蘆，即蒲、葦耳。故曰：“人道敏政，地道敏藝”。夫政猶蒲蘆也，人之為政，猶地之藝蒲葦，遂之而已，亦行其所無事也。
余考樂律，及受詔改鑄渾儀，求秦漢以前度量斗升：計(jì)六斗當(dāng)今一斗七升九合；秤三斤當(dāng)今十三兩；一斤當(dāng)今四兩三分兩之一，一兩當(dāng)今六銖半。為升中方；古尺二寸五分十分分之三，今尺一寸八分百分分之四十五強(qiáng)。
十神太一：一曰太一，次曰五福太一，三曰天一太一，四曰地太一，五曰君基太一，六曰臣基太一，七曰民基太一，八曰大游太一，九曰九氣太一，十曰十神太一。唯太一最尊，更無別名，止謂之太一。三年一移。后人以其別無名，遂對大游而謂之小游太一，此出于后人誤加之。京師東西太一宮，正殿祠五福，而太一乃在廊廡，甚為失序。熙寧中，初營中太一宮，下太史考定神位。余時領(lǐng)太史，預(yù)其議論。今前殿祠五福，而太一別為后殿，各全其尊，深為得禮。然君基、臣基、民基，避唐明帝諱改為“棋”，至今仍襲舊名，未曾改正。
余嘉祐中客宣州寧國縣，縣人有方玙者，其高祖方虔，為楊行密守將，總兵戍寧國，以備兩浙。虔后為吳人所擒，其子從訓(xùn)代守寧國，故子孫至今為寧國人。有楊溥與方虔、方從訓(xùn)手教數(shù)十紙，紙?jiān)跃啤＝谭Q委曲書，押處稱“使”，或稱“吳王”。內(nèi)一紙報(bào)方虔云：“錢镠此月內(nèi)已亡歿”。紙尾書“正月二十九日。”按《五代史》，錢镠以后唐長興二年卒，楊溥天成四年已僭即偽位，豈得長興二年尚稱“吳王”？溥手教所指揮事甚詳，翰墨印記，極有次序，悉是當(dāng)時親跡。今按，天成四年歳庚寅，長興三年歳壬辰，計(jì)差二年。溥手教，余得其四紙，至今家藏。
關(guān)鍵詞：夢溪筆談
“鈞石”的“石”，是五種重量單位的名稱之一，每石重一百二十斤。后人以一斛為一石，自漢代以來已經(jīng)如此，如說“飲酒一石不亂”，就是以一斛當(dāng)一石。拉弓踏弩的力量之大小，古人都用作為重量單位的鈞、石來計(jì)算；今人卻以粳稻米一斛的重量為一石，而每石以九十二斤半為標(biāo)準(zhǔn)，則相當(dāng)于漢秤的三百四十一斤。現(xiàn)在的武士踏弩，有能達(dá)到九石力量的，換算所用之力，乃相當(dāng)于古代的二十五石，與先秦魏國的武士相比，則一人之力抵得上二人還有余；弓有能拉到三石力量的，乃相當(dāng)于古代的三十四鈞，與魯國武士顏高的六鈞之弓相比，則一人之力抵得上五人還有余。這些都是近年來的軍事訓(xùn)練所取得的成效，以至于擊刺、馳射等都掌握了中原和四裔之民所能有的技術(shù)，兵器鎧甲的制造也都極盡古今工巧之能事。現(xiàn)時武備的程度，前世沒有哪一代可以相比。
用陽燧照物體都是倒立的影像，是因?yàn)橹虚g有障礙的緣故。算學(xué)家說這叫做“格術(shù)”。譬如人搖櫓，作支撐的小木樁成了櫓的障礙一樣。像老鷹在空中飛行，它的影子隨著鷹飛而移動，如果鷹和影子之間的光線被窗孔所約束，那么影子與鷹飛的方向就相反了。又像窗孔中透過樓塔的影子，中間的光線被窗孔所約束，也都是倒垂，與陽燧的情形一樣。陽燧的鏡面是凹陷的，當(dāng)一個手指靠近鏡面時，像是正的；當(dāng)手指漸漸移遠(yuǎn)到某一位置，像就不見了；超過這一位置，像就倒過來了。那個看不見的地方，正如窗戶的孔、架櫓的木樁、腰鼓的腰成了障礙一樣，物體與像相對，就成了搖櫓的情形。所以舉起手來影子就越向下，放下手來影子就越向上，這應(yīng)該是可以看得到的。陽燧的表面是凹陷的，對著太陽照，光線都集中在內(nèi)心。離鏡面一二寸的地方，光線集中成一個點(diǎn)，大小如芝麻粒，照到物體上面，物體一會兒就燃燒起來，這就是腰鼓最細(xì)的地方。豈止物體是這樣，人也如此，中間不被外物阻礙的很少。小的就把利害互相改變，是非互相顛倒；大的就把自己當(dāng)成外物，把外物當(dāng)成自己。不要求去掉障礙，卻想看到不顛倒的物象，太難了啊!《酉陽雜俎》所說“海翻則塔影倒”，這純屬虛枉之談。影像通過窗孔就會顛倒，這才是通常的道理。
從前的學(xué)者認(rèn)為日食于正陽之月，正陽之月只指四月，其實(shí)不是這樣。正、陽是兩碼事，正指四月，陽指十月，即“歲亦陽止”。比如《詩經(jīng)·小雅·正月》說“正月繁霜”、“十月之交，朔月辛卯。日有食之，亦孔之丑”兩種情形，這兩種情形是先王所討厭的。大概因?yàn)樗脑录冴枺辉副魂幩謹(jǐn)_；十月純陰，不愿陰太盛而干犯了陽。
我撰寫《喪服后傳》，書寫成后，熙寧年間朝廷要重新制定喪服制度，而我參與了討論。雷、鄭的學(xué)說缺漏、錯誤的地方固然很多，其中高祖玄孫一事，尤其沒有道理。《禮儀·喪服》中之說曾祖齊衰三月，曾孫緦麻三月，而沒有提到高祖玄孫守喪的服裝。從前的學(xué)者都認(rèn)為“服裝與為曾祖、曾孫守喪的相同，雖然沒提也可以推想得到”，有人說“經(jīng)上沒提到的就不服喪”，這兩種說法都不對。曾，是重的意思。從祖父以上的都是曾祖，從孫子以下的都是曾孫，即使一百代以后也是這樣。如果可能的話，都必須為之服喪三個月。所以即使周成王對于后稷也稱曾孫，而祭祀祝文中無論世代遠(yuǎn)近都稱曾孫。《禮記》所謂“以五為九”，講的是為旁系親屬服喪時如何降低等次。上殺、下殺至于九代，旁殺至于四代，在此之內(nèi)的都稱為同族，族昆弟父母、族祖父母、族曾祖父母。在此之外的就不算同族了。不是同族，就不為他服喪。唯有正統(tǒng)不以族來命名，是因?yàn)檎y(tǒng)是綿延不絕的。
水流以漳、洛命名的最多，現(xiàn)在略舉幾處：趙、晉之間有清漳、濁漳，當(dāng)陽有漳水，贛水的上流有漳水，鄣郡有漳江，漳州有漳浦，亳州有漳水，安州有漳水。洛中有洛水，北地郡有洛水，沙縣有洛水。這里不過略舉一二，詳情不能具載。我考察它們的含義，漳乃是清濁相混合的意思。章有文采、區(qū)分之意。所謂漳，就是兩件東西相混合后既有文采而且能夠區(qū)分的意思。清漳、濁漳，匯合于上黨。當(dāng)陽的漳水就是沮、漳水的合流，贛水上流之漳合貢水為灨，漳州的漳浦我沒有親眼見過，鄣郡之漳匯合于大江，亳州之漳就是漳、渦水的合流，安州云夢之漳是漳、鄖水的合流。這幾個地方的漳水也都是清濁合流，色澤紋理如天上的虹一樣，綿延幾十里才混合如一。璋也有章的字旁，璋，是君王身邊的大臣所執(zhí)，《詩》云：“濟(jì)濟(jì)辟王，左右趣之。濟(jì)濟(jì)辟王，左右奉璋。”璋，就是圭的一半，兩個璋合起來就是一個圭。這正是君王身邊的大臣們聯(lián)合同心，趨奉君王的意思。諸侯用璋來互相聘問，是取其能互相分合的意思。君王祭祀山川用璋，是取其與祭祖所用禮器相差一半。所謂“牙璋以起軍旅”，過去的學(xué)者認(rèn)為它是刃口飾有突出牙狀物的東西，是不對的。牙璋，是一種能互相分合的東西，應(yīng)當(dāng)在可以相合之處制作牙，就好像現(xiàn)在的合契一樣。牙璋，是有凸牙之器，既用以調(diào)發(fā)軍隊(duì)，則凹牙之器應(yīng)該在軍隊(duì)中，這也就是虎符的方式。洛與落的含義相同，是指該水流自上而下投流的地方。現(xiàn)在天下名為淝水、沱水的水流也很多，過去的學(xué)者都各有說法。
解州的鹽池，方圓（周長）有一百二十里。雨多的時候，四面山里的水都流入池中，池水卻從來沒有滿溢過；大旱的時候，池水也從來沒有干涸過。鹽池咸水的顏色是純紅的，因?yàn)樵诎嫒拢悦耖g俗稱為“蚩尤血”。在鹽池中部附近只有一處泉水是淡水泉，有了這一處泉水，人們才可以在這里聚集居住。鹽池的北面又有堯梢河（“梢”讀作“消”），也稱巫咸河。含鹽量很高的咸水，如果不能與淡水泉的水混合，就不能結(jié)晶出鹽來。唯獨(dú)巫咸河的水流入鹽池，則鹽池的水就不能再結(jié)晶，所以人們稱這條河叫“無咸河”，視為鹽池的大禍害，筑起一條大堤防堵它，看得比防范賊寇強(qiáng)盜還要重。推究其間的道理，大抵巫咸河的水是混濁的重水，流入咸水之后，就會因?yàn)橛俚矶斐上趟显吹淖枞瑥亩沟孟趟暮}量降低而不能結(jié)晶，并無其他特別的原因。
《莊子》書中說：“程生馬。”（我）曾翻閱《文字注》一書，其注中談到：“秦人把豹叫做程。”我到延州任職時，見那里的人至今還把虎豹叫做“程”，大概說的是“蟲”。此類方言，或者也是沿襲舊時風(fēng)俗而來的。
《唐六典》述說五行，有祿、命、驛馬、湴河等名目。人們大多不知道湴河的含義。我在鄜延任職時，看見安南行營將領(lǐng)們檢閱兵馬的冊籍，有“過范河損失”的說法。我問他們?yōu)槭裁唇小胺逗印保吭瓉砟戏饺税涯嗾咏凶觥胺逗印保狈饺藙t叫做“活沙”。我曾經(jīng)過無定河，穿越過活沙，人馬走在上面百步以外都動起來，晃晃蕩蕩就像走在帳幕上一樣。落腳的地方雖然比較堅(jiān)硬，但如果一遇到塌陷，人、馬、駝、車立刻就會陷沒，甚至有好幾百人全被淹沒而沒有一個剩下的。有人說這就是流沙；也有人說沙隨著風(fēng)流動叫做流沙。“湴”，在字書里也寫作“埿”（蒲濫反）。根據(jù)古文，埿，是深泥的意思。術(shù)數(shù)書中有湴河，是指厄運(yùn)，就像現(xiàn)在所說的“空亡”。
古人藏書用蕓香來防蛀蟲。蕓香是一種香草，就是如今人說的七里香。它的葉子類似于豌豆葉，小叢生長。葉子十分芳香，秋后葉子間微微發(fā)白如同用面粉涂抹過一樣，用它防蛀蟲有特效。南方人采來放在席下，可以除跳蚤、虱子。我擔(dān)任判昭文館事時，曾在文彥博家求得了許多株蕓香，移植到秘閣后面，現(xiàn)在沒有存活的了。香草這類東西，大體上都有別的名字，如所謂蘭蓀，蓀就是今天的菖蒲；蕙就是今天的零陵香；苣就是今天的白芷。
祭禮中有腥、焊、熟三種獻(xiàn)祭品。過去的說法認(rèn)為腥、焊是具備了遠(yuǎn)古、中古之禮，我認(rèn)為不是這樣的。先王對于死者，以為他們無知就算不上仁，認(rèn)為他們有知就算不上智。獻(xiàn)祭可食用的熟食是為了表示仁；獻(xiàn)祭不可食的腥、焊，是為了表示智。又有一種說法，腥、焊是以鬼神的行為規(guī)范來對待他們，熟食是以生人的行為規(guī)范來對待他們，以使他們迷惑。有人說鬼神喜好腥、焊，這雖然是出于經(jīng)義之外的說法，但圣人了解鬼神的情況，或者有它的道理，不能懷疑否定它。
世人認(rèn)為玄是淺黑色，璊是赭色的玉，都是不對的。玄是赤黑色，燕子的羽毛就是這種顏色，所以被稱為玄鳥。熙寧年間，京師的貴人和皇親國戚多穿深紫色衣服，而稱為黑紫，與黑色相混，幾乎不可分別，這也是一種人們所稱的玄色。璊是赭色，所以《詩經(jīng)》里說“毳衣如璊”（“璊”字的讀音同“門”）。有一種稷子的米是璊色的，這種稷子叫做穈。（“穈”字的讀音同“門”，是用它的顏色命名的。《詩經(jīng)》里說“有穈有芑”，現(xiàn)在秦地的人把“穈”字讀作“糜”，是讀音發(fā)生了訛變。）穈的顏色在朱黃之間，與赭色相似，極為光潔晶瑩，捧在手上鮮亮有光澤，熠熠生輝如赤色寶珠。這自是一種顏色，似赭色而非赭色。大抵所謂“璊”是一種顏色的名稱，而其字以“玉”為部首，是因?yàn)樗豸魃泄鉂桑室杂駚肀扔魉贿@也如同“鴘”也用作一種顏色的名稱，而其字以“鳥”為部首，也是用這種鳥的顏色來比喻它。
手風(fēng)箱冶鐵爐 世上鍛鐵所稱的鋼鐵，是先把熟鐵彎曲盤卷起來，又將生鐵陷入其中，然后用泥包裹好加以燒煉，煉好后再加鍛打，使熟鐵和生鐵互相摻雜滲透，這樣鍛煉出來的鋼就稱為“團(tuán)鋼”，也叫“灌鋼”。這其實(shí)是一種假鋼，只不過暫時借生鐵提高熟鐵的硬度，經(jīng)過兩三次燒煉之后，生鐵自然變熟，則得到的還是熟鐵。然而天下人都不以為這辦法有什么不對，大概是由于不知道什么是真鋼。我出使河北時，曾到磁州的鍛坊看煉鐵，才知道什么是真鋼。凡是鐵里面含有鋼的，如同小麥面粉和成的面團(tuán)里頭有面筋，把面團(tuán)的軟面洗干凈了，才會見到面筋。煉鋼也是這樣，只要取精純的熟鐵燒煉鍛打百余火，每次鍛打都稱稱重量，鍛一回輕一回，直到屢次鍛打而斤兩不減，那就是純鋼了，即使再煉上百次也將不會再有損耗。這是最精純的鐵，其成色看上去清澈有光亮，而磨光之后又顯得暗暗的，青而且黑，和普通的鐵迥然不同。也有鐵煉盡了而全無鋼的，這都和鐵的產(chǎn)地有關(guān)系。
唐呂才漏刻圖 我家中藏有閻立本所畫的唐初秦王府十八學(xué)士圖，每圖各有姓字爵里及畫像贊，也是唐人撰文題寫的，而多與《舊唐書》的記載不同。姚柬字思廉，《舊唐書》則作姚思廉字簡之。蘇壹、陸元朗、薛莊，《舊唐書》皆以他們的字為名。李玄道、蓋文達(dá)、于志寧、許敬宗、劉孝孫、蔡允恭，《舊唐書》則都沒有記錄他們的字。房玄齡字喬年，《舊唐書》卻作房喬字玄齡。孔穎達(dá)字穎達(dá)，《舊唐書》記載他字仲達(dá)。蘇典簽本名從日從九的“旭”，《舊唐書》卻寫作從日從助的“勖”。許敬宗、薛莊的官職都是直記室，《舊唐書》卻作攝記室。大抵《舊唐書》成書于后人之手，所傳述的免不了會有訛謬，而這幅十八學(xué)士圖的附加文字則是當(dāng)時的記錄。以舊史考之，魏鄭公曾對太宗說：“目如懸鈴者佳。”則玄齡確是房氏的名，而不是他的字。然而蘇世長，高祖曾在玄武門召見他，問他說：“您為何名為長而見識短？”他后來才成為十八學(xué)士之一，似乎是在為學(xué)士時才改名壹的。
唐貞觀年間，詔令戶部尋覓杜若，承辦官員竟根據(jù)謝朓“芳洲采杜若”的詩句，要坊州進(jìn)貢，當(dāng)時曾傳為笑談。而像有唐一代沿為成例的在中書省署內(nèi)種植紫薇花，其性質(zhì)和要坊州進(jìn)貢杜若沒什么兩樣，卻被歷代因循，不覺得不對。現(xiàn)在中書省舍人院的紫薇閣前植紫薇花，就是襲用唐代的成例。
漢代有人飲酒一石不醉。我以釀酒法考校，漢代用二斛粗米能夠釀出六斛六斗酒。現(xiàn)在最薄的酒，用一斛粘高粱米，不過能釀成一斛五斗。若采取漢代那種釀法（釀成的酒是原料的三倍多），則不過稍微有些酒味而已，能飲者飲多了也不醉，應(yīng)該無足為怪。但漢代的一斛，也相當(dāng)于今天的二斗七升，人的肚子里又如何容得下二斗七升水？或說飲酒一石指的是作為重量單位的石，即一百二十斤，用今天的秤來換算，相當(dāng)于三十二斤，那也等于現(xiàn)在的三斗酒。史書上說于定國飲酒數(shù)石不醉，恐怕沒有這樣的道理。
過去有說濟(jì)水消失后是在地下潛流的。現(xiàn)在歷下一帶，只要掘地就都是流水，世人相傳是因?yàn)闈?jì)水經(jīng)過其地下。東阿也是濟(jì)水經(jīng)過的地方，這里的人們?nèi)【灸z，稱之為“阿膠”；將阿膠放入濁水中攪動，濁水就會變清。人服用阿膠，能夠疏通食氣、化痰、止嘔吐。這些都是利用了濟(jì)水更趨下的天然性質(zhì)，其水清而不滯，重而不濁，因此被用于治療食氣淤滯混濁、不能通下的病癥。現(xiàn)在醫(yī)家的藥方書沒有記載這層意思。
宗廟祭祀時向西南行禮，是在室內(nèi)的祭奠。神主收藏在西面的墻壁，因?yàn)槟莾菏腔钊司犹幍牟课弧χ厣裰鞯氖叶矶\，所以要向西面祭奠。三獻(xiàn)之后尸從室里出來，坐在門戶的西側(cè)面向南，這是在堂上的祭奠。門戶以西稱為扆，因?yàn)閼O(shè)在那兒。門戶以西，窗子以東，門戶與窗戶之間叫做扆。坐在門戶的西側(cè)，就是背靠扆而坐。到了堂上位次也要朝向東面，是設(shè)置位次用室內(nèi)祭奠的禮節(jié)。
《莊子》書中說到“野馬也，塵埃也”，指的是兩種東西。前人即有以為“野馬”就是塵埃的，如吳融說“動梁間之野馬”，又韓偓也說“窗里日光飛野馬”，都以塵埃為“野馬”，恐怕不是這樣。“野馬”其實(shí)就是田野間的浮氣。這種浮氣遠(yuǎn)望如群馬，又像水波，佛書上稱酷熱時的“陽焰”如“野馬”，就是這種東西。
太一十神：一是太一，二是五福太一，三是天一太一，四是地一太一，五是君基太一，六是臣基太一，七是民基太一，八是大游太一，九是九氣太一，十是十神太一。唯有太一最尊貴，再沒有別名，只稱為太一，每三年移一次宮。后人因?yàn)樘粵]有別名，就相對大游太一而稱它為小游太一，這是后人誤加在它頭上的。京城的東太一宮、西太一宮，正殿供奉五福太一，而太一卻供在偏殿，很是次序顛倒。熙寧年間，開始營建中太一宮，朝廷下令由太史考定神位，我當(dāng)時任太史，參與了這一討論。現(xiàn)在中太一宮前殿供奉五福太一，而另外修筑后殿供奉太一，各自顧全了他們的尊貴，很是得體。然而君基太一、臣基太一、民基太一中的“基”字，因避唐明帝諱改為“棋”字，至今仍然沿襲舊名，未曾改正。
嘉祐年間我客居在宣州寧國縣，縣里有個人叫方瑪，他的高祖方虔是楊行密（唐末的割據(jù)勢力，曾任淮南節(jié)度使，唐昭宗時被朝廷封為吳王）的守將，領(lǐng)兵戍守寧國縣以防備兩浙的吳越國。方虔后被吳越人所擒，他的兒子方從訓(xùn)替代他的位置鎮(zhèn)守寧國縣，所以他們的子孫至今是寧國縣人。方瑪有楊溥（楊行密的兒子）與方虔、方從訓(xùn)的手教（親筆所寫的指示）幾十封，紙張都很精美。手教稱“委曲”（唐代長官給下屬的手諭一般用“委曲”作結(jié)束語），簽名處稱“使”，或稱“吳王”。其中一封通報(bào)方虔說：“錢镠此月內(nèi)已亡歿。”手教末尾寫著“正月二十九日”。查考《五代史》，錢謬在后唐長興三年逝世，楊溥在天成二年已經(jīng)自行稱帝，怎么會在長興三年還自稱“吳王”？楊溥手教中所命令的事情很詳細(xì)，字跡和印記極有次序，全是當(dāng)時的親筆。據(jù)今天的查考，天成二年是丁亥年，長興三年是壬辰年，相差五年。楊溥的手教，我獲得了四封，至今還收藏在家。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