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猴哥帶你讀懂史記》
第二板塊、《史記》中群星閃耀的華夏經典人格
第八講、“列傳”中伯夷代表個體人格覺醒的第一人
前面兩講,我講了黃帝和吳太伯,也給你拆解了他們兩人作為“本紀”的第一人和“世家”的第一人,一個代表的是華夏文明在時間維度上的復興傳統,一個代表的是空間維度的地域融合傳統。
那么你大概會好奇,“列傳”的第一人是不是也有特別的深意?
在我看來,的確是這樣的。除了時間和空間這兩個維度之外,今天我要講的正是《史記》中第三個重要的維度——人格的覺醒。
伯夷,作為“列傳”部分的第一人,他代表的正是人格覺醒的大傳統。
伯夷是誰呢?我先給你簡單介紹下。
在商朝末年,有一個小國叫孤竹國。孤獨的孤,竹子的竹。這個國君的大兒子就是伯夷。按禮法,伯夷是君位的第一繼承人。但當時,孤竹國的老君主卻更想讓三兒子叔齊繼承自己的君位。于是,伯夷選擇逃走,放棄繼承權,成全叔齊。
聽到這兒,你可能會覺得,這個故事不就是吳太伯故事的翻版嗎?為什么同一個故事,司馬遷要寫兩遍呢?
別急,接著聽下去你就會發現,兩個故事大不相同。
脫離宗族的流浪者
最明顯的一個不同之處,是逃走的人不一樣。
在吳太伯的故事里,吳太伯帶著弟弟仲雍一起逃走,將國君的位置,留給了周太王屬意的繼承人,季歷。但伯夷叔齊這一次,老國君指定的繼承人是叔齊,而叔齊卻跟著伯夷一起逃走了。兩人逃走后,孤竹國的貴族們沒辦法,只能把老君主剩下的那個兒子,推舉為新國君。
伯夷、叔齊,孤竹君之二子也。父欲立叔齊,及父卒,叔齊讓伯夷。伯夷曰:“父命也。”遂逃去。叔齊亦不肯立而逃之。國人立其中子。(《史記·伯夷列傳》)
另外,兩起事件的結果也不同。吳太伯跟弟弟仲雍逃走后,在吳國建立了自己的政權,仍然是貴族。而伯夷和叔齊這兩兄弟,卻是從此浪跡天涯,再沒有返回孤竹國,也沒有再加入其他政治家族,成為了平民。
說到這里,我要給你敲一下黑板。從目前的材料來看,無論是《史記》還是其他典籍,對這兩兄弟的事跡記載都非常簡略,所以直到今天也不太容易說清楚,他們為什么不再做貴族。是因為客觀上沒有機會再做?還是主觀上不想再做?這些我們都不得而知。但我們能確定的是,司馬遷的《史記》清清楚楚地寫著,這兩個人不僅放棄了繼承權,更放棄了貴族的身份,淪為了平民。
這在當時,是一個不同尋常的選擇。
講到這里,可能很多同學對伯夷、叔齊面對的情況沒有什么切身感受,我給你大概介紹一下當時的社會結構,你就明白了。
在伯夷的時代,正常情況下,貴族一定會有家族歸屬。有了家族歸屬,自己的貴族身份才能得到保障,自己的后代才能世世代代做貴族。而貴族一旦失去了家族身份,就會變成平民。
所以,離開家族的貴族,大多會等待機會返回家族,或組建自己的新家族——吳太伯兄弟就是這樣,他們二人雖然放棄了繼承權,遠走他鄉,卻在長江流域新建了吳國,最后又回到了周朝分封制的體系內,他們最后還是貴族。可伯夷叔齊不一樣,他們一路走下去,至死也沒回歸貴族世界。
伯夷、叔齊開創的是一種先例、一種獨創性的選擇,那就是人能夠從組織里脫離出來,成為一個覺醒的個體。
所以,司馬遷把伯夷叔齊的事跡放在“列傳”的第一篇,在我看來,絕不僅僅只是強調他們放棄繼承權的高風亮節,而是強調他們的這種獨立人格的覺醒,而這種覺醒又因為這兩兄弟的人生結局,有了一個更深層的強化。這個結局,就是伯夷、叔齊“義不食周粟”,最后餓死首陽山。
伯夷叔齊結局的象征意義
首陽山,在伯夷叔齊的那個年代,是周武王的統治范圍。兩人之所以會最終來到周武王的統治范圍,是因為他們流亡在外的時候,偶然間得到了一個消息,說西伯侯姬昌“善養老”,能夠很好地奉養老人。于是,兩個人興沖沖地去投奔姬昌。
但沒想到,二人抵達時,姬昌已經死了。而姬昌的兒子姬發,也就是著名的周武王,正在姜太公的輔佐下,舉著代表周文王的木牌神位,發動滅商的戰爭。
及至,西伯卒,武王載木主,號為文王,東伐紂。伯夷、叔齊叩馬而諫曰:“父死不葬,爰及干戈,可謂孝乎?以臣弒君,可謂仁乎?”左右欲兵之。太公曰:“此義人也。”扶而去之。(《史記·伯夷列傳》)
我們知道,在儒家的歷史敘事中,周武王是理想化的君主,武王伐紂更成為正義戰爭的代名詞。但伯夷叔齊卻激烈反對周武王舉兵,他們倆先是跪在周武王的馬前,不讓周武王起兵,還斥罵周武王,說他不孝不仁。
這是怎么回事呢?
這其實涉及到當時的一個歷史背景,我在這里簡單給你介紹一下。伯夷叔齊的那個年代,按照當時的禮法,父親死了,應該先下葬并守孝,然后才能做其他事情。大動干戈,甚至發動戰爭更是絕對不行的。但是,武王卻直接將父親的牌位放在了戰車上,出征打仗去了。
所以,在伯夷叔齊兩人看來,這就是不孝。而當時周武王是商紂王的臣子,身為臣子卻要弒君,這是就是不仁。
因此我們看到,伯夷、叔齊先是阻撓大軍出征。阻撓失敗后,又“不食周粟”,也就是把吃周的糧食看成是恥辱。兩個人跑到首陽山里,靠采集野菜為生,以慢性自殺的方式,表達自己對周武王統治的反抗,最終餓死。
對于這樣兩個人的事跡,司馬遷記錄了下來,而且放在了“列傳”的第一篇,可以說是給予了很高的評價。
為什么呢?是因為司馬遷也反對武王伐紂嗎?當然不是。在我看來,司馬遷從中看到了另一種價值——個體化的理想主義的覺醒。
當時的伯夷叔齊,已經不是貴族,也沒有擔任任何公共職務,周武王和商紂王爭天下,和他們兩人沒什么關系。但這兩個人為了自己的理想標準,不惜拿生命進行抗議,這種做法,正是個體人格覺醒的代表。
武王已平殷亂,天下宗周,而伯夷、叔齊恥之,義不食周粟,隱於首陽山,采薇而食之。及餓且死,作歌。其辭曰:“登彼西山兮,采其薇矣。以暴易暴兮,不知其非矣。神農、虞、夏忽焉沒兮,我安適歸矣?于嗟徂兮,命之衰矣!”遂餓死於首陽山。(《史記·伯夷列傳》)
司馬遷的困惑
寫完了這個以生命追求理想的故事之后,司馬遷在《史記》中緊接著就表達了自己的困惑:不都說上天眷顧善良的人嗎?為什么這兩個高貴的人,為天下奮不顧身的人,卻活活餓死了呢?
或曰:“天道無親,常與善人。”若伯夷、叔齊,可謂善人者非邪?積仁絜行如此而餓死!且七十子之徒,仲尼獨薦顏淵為好學。然回也屢空,糟糠不厭,而卒蚤夭。天之報施善人,其何如哉?(《史記·伯夷列傳》)
而且,司馬遷本人,因為替李陵和李陵的家人仗義執言,從而慘遭宮刑。不也是一個好人沒好報的案例嗎?所以,司馬遷在面對伯夷、叔齊時,才更深有感觸。他在《史記》里寫下了那句:余甚惑焉!
我實在是太困惑了啊!
而司馬遷是一個有困惑,就會去找答案的人。所以,正是在這個歷史的叩問中,司馬遷找到了很多不尋常的歷史人物,并在他們身上,發掘了很多不尋常的個人精神,形成了“七十列傳”。
“七十列傳”中的歷史人物,身份差別很大,有信陵君這樣的高級貴族,也有聶政這樣的底層平民。他們的結局也各不相同,有得善終的,有不得善終的,但共同點在于,這些人都是個性鮮明的獨立個體人。
到這里,你大概可以明白我的意思了。司馬遷在《伯夷列傳》的最后,并不是在問為什么好人沒好報,《史記》早就超越了因果報應論。在我看來,整個“七十列傳”所要呈現的,是不同的個體在不同的時空中,展現的人格覺醒的力量。
同樣,你仔細看,其實在“本紀”和“世家”中,具有鮮明飽滿的個體人格魅力的歷史人物,也都是伯夷、叔齊之后的人物。原因就在于,人格覺醒的浪潮,是從伯夷、叔齊兄弟二人開始的。
現在,我們再把本模塊的三個課程統一起來,回顧一下。你就會發現,黃帝、吳太伯和伯夷,這三個第一人,有多個層面的意義。黃帝是華夏文明的始祖,也是時間層面上復興傳統的象征,而吳太伯是跨區域融合傳統的象征,而伯夷叔齊,則是人格覺醒傳統的象征。時間、空間、人格,這三個維度,共同構成了《史記》的三大支柱。
總結
好,到這里今天的內容就結束了,我來給你總結一下。今天這一講,我對比了伯夷兄弟和吳太伯兄弟事跡的異同,從當時的社會結構,分析了伯夷兄弟出逃的不同尋常,揭示了二人結局背后的象征意義。最后,我對本模塊的三課內容,進行了統一回顧,指出了司馬遷之所以把黃帝、吳太伯和伯夷作為本紀、世家、 列傳三部分的第一人,是有他的多維度意義的,而且我們發現,時間、空間、人格是讀《史記》的重要切入點。
請你談談,在中國的歷史人物中,還有哪些人物是你認為最能夠彰顯個體覺醒的?對你有哪些觸動?歡迎在微信群里說出你的想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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