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曰：“當(dāng)仁，不讓于師。”
關(guān)鍵詞：論語,衛(wèi)靈公第十五
這個話我們也聽得很多，也有一個成語叫「當(dāng)仁不讓」，這話就是出自于這章。根據(jù)《論語集解》引的孔安國的批注說，孔子的意思是說，遇到行仁之事的時候，這個不可以讓于師，這是講行仁很緊急的原因。譬如說你看到一個落水兒童，你跟你的老師在一起，你就不需要再請示老師，趕快就下水救兒童，這叫『當(dāng)仁，不讓于師』。緊急關(guān)頭不需要客氣，這時候也不需要禮讓了，自己就一馬當(dāng)先，當(dāng)仁不讓。剛才提到的竹添光鴻《論語會箋》里面的意思，說這個「不讓」就是不后，不在人后。這是描述他勇于行仁的那種狀態(tài)，連他的老師我們也不能在其后。老師這是講圣賢的老師，他們行仁，我們跟著老師后面我們不能落后，要勇猛的、精進的力行仁道。這個意思也講得很好。
我曾經(jīng)在二00三年，這是說話七年前，有一次跟我們老恩師出訪日本，參加一個聯(lián)合國的教科文組織的會議。茶余飯后跟師長在閑聊的時候，我就談出自己的一個看法。因為我自己覺得跟著恩師在一起，很多老恩師的決定，我并不能夠看得出來他老人家是什么意思，有時候就跟不上，這是智慧不夠。因此我就說，「師父，現(xiàn)在我們沒有智慧，所以最好不要自己去想問題，不要自己去決定事情，決定肯定會有錯誤。就什么樣?反正師父叫我們做什么我們就做什么。這樣對不對?」因為我想著反正聽話，老實聽話，一切就是師父叫我們做我們就做，師父沒讓做的咱們就不做。我想很多人都認同我這個觀點。可是老恩師聽到我這個話，笑了一下，說不對。我這一聽就有點心里起了疑情，為什么老恩師說不對?可是他也沒跟我再說下去，給我這么一個懸念，讓我自己去參。所以他對我的教學(xué)法也比較特別，很多人跟他在一起，他可能就解釋給他聽，但是他對我很少解釋。所以雖然我跟他在一起時間很多，可是真正講話的時間倒并不多。多半是我問問題的時候，他的答復(fù)又是非常的簡短，就像剛剛這樣的，就說兩個字「不對」，剩下你自己回去參。
這我就回去參，我參了好多年，一直到最近才明白為什么不對。《論語》這里就講到了「當(dāng)仁，不讓于師」。如果我們只是說老師叫我們怎么做我們就怎么做，老師不讓我們做的，就是他沒叫我們做的，我們就不去想要怎么做，始終是老師牽著我們的鼻子走。老師的存心我們沒有能夠去體會，在這樣跟著做的時候就產(chǎn)生惰性，自己就不會去悟，不會去想老師為什么叫我這樣做，他意圖在哪里?為什么下這個決定?當(dāng)然我們的老師都真正是德行崇高，富有仁愛的老人家。所以我們就要體會他的每一個舉動、每一個決定，他的存心在哪里。我就在慢慢體會，他的存心真的都是為了天下蒼生，沒有想自己。所以仁，我們老恩師真正做到了。所以在我心目中他就是圣人，佛法里講就是佛菩薩，在我心目中是這樣看。
圣人、佛菩薩的存心沒別的，就是一個「仁」字，這是我們應(yīng)該學(xué)的。不是只就事上去學(xué)，老師叫我們做這事我們做這個事，叫我們做那個事就做那個事，沒有去思考。孔子講「學(xué)而不思則罔」，你學(xué)是跟著學(xué)了，但是你沒去思考，你最后就迷惘了。你自己都迷惑了，到你自己去擔(dān)當(dāng)大任的時候，你擔(dān)當(dāng)不起來。為什么?你沒有真正學(xué)到老師的存心。就像孔子前面講的，「君子不可小知，而可大受。小人不可大受，而可小知」。受不了大任。看著他好像跟著老師非常忠誠，這是從小節(jié)上看這個人很忠誠，但是真正如果他沒有學(xué)到老師的存心和智慧，等他擔(dān)任大任的時候，他擔(dān)當(dāng)不起來。所以要會學(xué)，要不然跟著老師在身邊是白跟。所以讀到孔子《論語》這里講的這章，我們就應(yīng)該明白了為什么老師說不對。本來我們都認為很對的事情，一切聽老師話，老師叫我們干啥就干啥，為什么說不對?這下終于明白了，讓你自己當(dāng)仁，你能不能夠擔(dān)當(dāng)起仁的使命。這樣老師才能夠后繼有人，否則老師走了，往生了，底下沒人接了，沒人能夠當(dāng)仁了，所以這不是老師希望的。老師希望真正有傳人，正法要有傳人，圣賢血脈要有傳人。那我們就需要直下承當(dāng)，所以跟著老師學(xué)就要認認真真、誠心誠意，十足的誠敬心去體會他老人家的存心。等你的心跟他的心一致了，那就是你得到他的心法了。
蕅益大師批注這章說到，「見過于師，方堪傳授」。這是也點出一個很重要的問題，「當(dāng)仁，不讓于師」，這個不讓，不是說不恭敬老師，是真正在仁的這個問題上，我們不能落后于老師，沒有一絲毫說對老師不敬的意思。如果對老師不敬，不尊師重道，這個人不可能當(dāng)仁，他怎么可能是仁人?你看《論語.學(xué)而篇》第一篇，有子就說，「孝弟也者，其為仁之本與」。為仁之本、根本，在孝悌。孝悌是什么?對父母孝敬，還有對老師、對尊長要恭敬、要尊重，這都是孝悌的含義。為仁之本。所以不讓于師，沒有絲毫對老師不恭敬，反而這是對老師的真正恭敬，這叫法供養(yǎng)。你如教修行，勇猛精進，這是對老師法供養(yǎng)。所以什么人方堪傳授孔子這句話?「當(dāng)仁，不讓于師」這句話，能傳授給誰?這種人一定是見過于師，他才能夠不讓于師。他的見地超過老師，這就是古人講的青出于藍勝于藍，超過老師他才能夠說當(dāng)仁不讓于師。見地超過老師了，他的行為當(dāng)然也就超過老師。行持和見地這是兩個相應(yīng)的，有這樣的見地自然有這樣的行持，有這樣的行持他肯定有這樣的見地。所以傳授是講傳授老師的心法，老師傳給誰?真正見過于師，他也能做到當(dāng)仁，不讓于師。
就像孔老夫子對顏回特別稱贊，顏回真正得孔老夫子的心傳，所以他的見地不亞于老師。就像孔夫子跟學(xué)生們在陳蔡絕糧七日，餓得不行了，快死了。子路、子貢這班弟子都很委屈了，很不滿了、不平了，來質(zhì)問老師。孔老夫子在那彈琴，然后問顏回，你怎么看法?子路和子貢都覺得是不是夫子之道不那么好，所以不得世人的接受。大家都不能接受夫子之道，你看搞到現(xiàn)在快餓死了，真叫窮途末路，就不平。顏回說，世人不能接受夫子之道，正說明夫子之道的高深，世人淺顯。就像「芝蘭生于深林，不以無人而不芳」。蘭花長在深山老林里面，它自己吐露芳香，人知不知不在乎，不能夠降自己的格，損自己的道。顏回說出這種話，夫子講「知我者回也」，見地跟老師平齊了。所以顏回能做到當(dāng)仁不讓于師。但是顏回對老師卻是十分的尊重。你看《論語》里面顏回講，他見夫子，「仰之彌高，鉆之彌堅」。這是高山仰止，看夫子愈看他愈高，自己沒辦法及得上老師，這他自己謙虛而對老師的敬仰。
蕅益大師又引了李卓吾先生的話。「卓吾云：只為學(xué)者，惟有當(dāng)仁一事讓師。故云」。這個學(xué)者是講一般的學(xué)者，你來學(xué)習(xí)儒家的道理，這是一般學(xué)者。這是一種批評，這種一般的學(xué)者他會自以為是，總覺得自己見地很高，掛在口頭上一句話「當(dāng)仁不讓于師」，連老師都沒看在眼里。實際上他當(dāng)然也就不能讓老師，可是他沒有當(dāng)仁不讓于師，他不當(dāng)仁的時候他就不讓于師了，當(dāng)仁的時候他就讓師了，所以唯有當(dāng)仁一事讓師，這個話講得是諷刺的味道很濃。就像剛才我們提到的子路、子貢，這里我們也不是批評他，用他來做個例子說明。他跟顏回有什么不同?顏回就是當(dāng)仁不讓于師，所以在絕糧七日的狀態(tài)下，還是見地跟老師平齊，這就不讓于師，堅守仁道。子路和子貢就覺得老師的這個道是不是應(yīng)該把水平降低一點，世人能夠接受，太高了人家接受不了。你看子路對老師甚至有質(zhì)問，這就是什么?忤逆，這屬于不孝，那個時候他不讓于師，但是不是當(dāng)仁。所以我們自己要回頭反省一下自己，能不能做到當(dāng)仁才不讓于師，而處處恭敬老師的人他才能做到。如果對老師不是十足的恭敬，他根本不可能做到當(dāng)仁不讓于師，甚至他還覺得老師的境界不如他高，讓老師聽自己的。現(xiàn)在學(xué)校里面，這種情形很普遍，學(xué)生都不尊重老師，所以這個仁也就沒有了。
江謙先生有一個補注，說到「此當(dāng)與『如有周公之才之美，使驕且吝，其余不足觀也已』章合看。便知不當(dāng)貢高，亦不當(dāng)退屈。《華嚴經(jīng)》云：心佛及眾生，是三無差別。故貢高與退屈二者皆非也」。江謙的這個補注讓我們參看《論語》里面另外一章，這個我們也常常提到，孔子講的「如有周公之才之美」，即使你像有周公那樣的才華，「使驕且吝」，很驕傲，又吝嗇，「其余不足觀也已」，這種就不用再看了。他的德行不可能很高，不可能是仁人君子，一定是個小人，小人氣量小才會貢高我慢。如果氣量宏大，像大海一樣，他肯定處于百川之下，他才能夠容納百川，他怎么會驕傲?怎么會貢高我慢?他一定是謙虛的。所以君子不當(dāng)貢高，亦不當(dāng)退屈。這個退屈就是當(dāng)仁就讓了。譬如說救落水兒童，「你去好了」，那個時候禮讓了，「我不會游泳」，這時候很謙虛，這個叫退屈，沒有仁德。所以君子那個心始終是在中道，守著仁。因此不貢高也不退屈。
江謙先生引《華嚴經(jīng)》上的話說，「心佛及眾生，是三無差別」，這就是講既不貢高也不退屈。心是我的心，這個心你得當(dāng)仁不讓，就是你自己的心，你的心跟佛心、跟眾生心都是無差別的。換句話說，你的心要作佛也就成佛，你的心是要做眾生你就成眾生，那取決你自己。這個時候你不能退屈，說，「我怎么能作佛，我做不了佛，我是什么業(yè)障凡夫，業(yè)障深重著呢」!這時候就禮讓了，謙讓了。這個時候不能讓，不讓于佛，當(dāng)作佛的時候就得作佛，這自家的事情，不需要靠別的人，你自己愿意作佛就能成佛。成佛是什么?覺悟。念念保持覺悟你就是佛，覺而不迷。一迷了，一迷就是眾生。覺和迷都是你自己的事，跟別人無關(guān)。所以這叫「三無差別」，心、佛和眾生這三者沒有差別。覺者就是佛，是心是佛。如果迷了，是心是眾生。「故貢高與退屈二者皆非也」，這兩者我們都不能要。
我這里也引了《無量壽經(jīng)》，大家熟讀的《無量壽經(jīng)》上面也有一句話說，「心無下劣，亦不貢高，成就善根，悉皆增上」。這就是講同樣的意思，成就我們的善根，這個善根是什么?要成佛的善根，要作佛去。儒家講的，你要做圣人。孟子說得好，「人皆可以為堯舜」，就是人人都能做圣人，這個時候你也要擔(dān)當(dāng)，不能夠讓。然后你承擔(dān)起來，你就努力修學(xué)。知道我們本性跟堯舜、跟圣賢佛菩薩不二，沒有差別，所以當(dāng)然能夠成就佛菩薩，成就圣賢。
【評析】
孔子和儒家特別重視師生關(guān)系的和諧，強調(diào)師道尊嚴，學(xué)生不可違背老師。這是在一般情況下。但是，在仁德面前，即使是老師，也不謙讓。這是把實現(xiàn)仁德擺在了第一位，仁是衡量一切是非善惡的最高準(zhǔn)則。
